正文 第九章

早晨七點多,我醒了。她仰面躺在我身旁,髖部抵著我,紅色長髮蓬亂地散在她的面孔旁邊,整個人看起來光滑而嬌柔。我躺在那裡看了她一會兒,內心湧起一股溫暖美好的情懷,帶著幾分溫柔和幾分驚嘆:我的床竟能如此充滿女性氣息。

隨即,我貼近她,一邊吻她,一邊做了點別的小動作。她睜開一隻眼睛,睡意矇矓地嘟嚷著:「唔。」

「早。」我說。

「你也早。」

「你感覺真好,你知道嗎?」

「唔。」

「我還不習慣一覺醒來床上躺著一位女性。」

她打了個哈欠,睜開了另一隻眼:「我猜就是這樣。」

「我覺得我顯得非常急切,嗯?」

「非常急切。」

「嗯,有一段時間了,我得承認。」

「我也是。」她說。

「真的?」

「真的。」

「多久了?」

「有段時間了。幾個月。」

「那為什麼會是我呢?」

「為什麼不會是你?」

「聊勝於無,對嗎?」

「不,不對。」她嚴肅地說。

「那為什麼是我呢?」

「你有什麼不好?」

「很多。我有啤酒肚……」

「我不介意。」

「……我看起來像頭熊……」

「我喜歡熊。」

「……我是個老頭子。不管怎麼說,快了。」

「你當然是了,哈哈。」

「所以說,你看上我什麼了呢?」

「天哪,你可真固執。好吧——一個好人,我就看上你這一點了。一個非常好、非常溫柔、貓咪一樣的私家偵探。好了嗎?」

「貓咪。」我重複了一遍,哈哈大笑。

「貓咪。你吸引我,我說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你確實吸引了我。過去兩天,我發現每次我看到你,都在想跟你上床會是什麼樣。你有沒有過這種經歷,看到某人就想直接上床?」

「很多次。比如說,你。」

「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不介意現在再做一遍。」

「一樣。」我說,「但我覺得我們不能。」

「為什麼不能?」

「我覺得我不行。」

「你能。」她說,「噢,你能。」

她是對的。我能。

出於種種原因,我們去歐陸酒店時已近中午。

其中一個原因是半路陪她去了趟她住的地方——雙子峰山頂的鑽石高地村——換了身新衣服。她的公寓很棒,站在後陽台,或是透過大片觀景窗和滑動玻璃門,可以飽覽一百八十度的美景。傢具是現代風格的,線條利落,色彩明快;家裡裝飾著大幅黑、白,以及橙色的圖畫。這是個非常溫暖舒適的地方,讓人很想再來一趟。我就想多來幾次,也希望她時不時再到我家去。我的願望十分迫切,遠勝於我自己樂於承認的程度。

穿過酒店大堂的門時,我問她:「去吃點東西怎麼樣?」我們早飯只喝了點咖啡,吃了幾片吐司,那麵包已經放了兩天。現在,我的肚子咕嚕嚕直叫。

「天哪,好的,我快餓死了。」凱莉說道,「但是我得先跟我爸媽打個招呼。」

內線電話工作台就在附近,我們走到那裡,凱莉撥了一〇一七室。有人接了電話。她說了大概十五秒,然後放下了話筒。她轉過身,眉頭微皺,眸子的顏色又變了。

「我想我最好上去一趟,跟西比爾聊聊。」她說。

「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她聽起來……有點怪。」

「怎麼個怪法?」

「就是怪。很消沉,很焦慮。也許我見了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咱們咖啡館見?」

「好的。我正好去看看丹瑟爾怎麼樣了。」

她去乘電梯。我走過大堂,沿著走廊走向會議桌那邊,心想是不是昨晚我們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比如說跟那支失蹤的點三八左輪手槍有關,或是跟羅斯·丹瑟爾有關,或是跟兩者都有關。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從聚集的人群和歡快的氣氛來看,事情應該不嚴重。參會的人比昨天還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穿著奇裝異服的孩子。那個穿金屬胸衣的胖女孩帶了個男朋友,他打扮成了暴眼怪獸,戴著布滿鱗片的綠色紙質頭顱,眼珠子吊在六英寸長的彈簧末端。不過我現在已經習慣了,這次我只看了三四秒鐘就挪開了目光。

我碰到的第一個通俗小說幫成員是吉姆·博安農,他轉過人群朝我走了過來。走近之後我把他拉到旁邊,離開人流。

「今天早上人們蜂擁而來,」他說,「我真不知道還有這麼多人記得通俗小說。」

「我們這樣的人很多。也許哪天能重現當年的盛況呢。」

「恐怕不可能。這個該死的國家現在太世故了。」他撇了撇嘴,「三四十年代我們還挺純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不過那以後我們可是飽經風霜啊。」

「沒錯。」我說,「昨晚有什麼精彩事件嗎?我不到七點就走了。」

「沒什麼事。我們幾個吃過晚飯去博特·普拉科薩斯屋裡打了會兒牌。我輸了三十塊,伊萬·韋德贏了五十。他打牌運氣一向很好。」

「丹瑟爾也去打了嗎?」

博安農嘴撇得更厲害了:「他完全沒有人形,除了吐自己一身,什麼也幹不了。他跟奧齊·米克都喝多了。」他邊說邊搖了搖頭,「今天早上,他又出現在了昨晚待著的地方,這個傻瓜。」

「今早什麼時候?」

「挺早的。」

「你跟他說話了嗎?」

「說了一會兒。他說他剛給他的女朋友打了個電話,他們住在一起,在海邊什麼地方。還說他昨天收到了經紀人寄來的一封信,他之前在談一樁合約,是什麼成人色情西部小說,結果落空了。因此他要慶祝又一個失敗,他是這麼說的。」博安農搖了搖頭,「成人色情西部小說,真夠可怕的。」

「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這會兒不知道。二十分鐘前他跌跌撞撞走過大廳,跟另一個參會人員一起。很明顯他纏住了那個傢伙,一起喝酒吃早飯去了。不過我沒注意他去了哪裡,可能又去喝更多的酒了。」

我點了點頭:「我覺得我最好跟他說兩句話。」

「跟一個醉鬼談常識,」博安農說道,「就好比對著馬屁股談論莎士比亞。」

「是啊,」我說,「不過我想我還是得試試。」

我回到大堂,走到內線電話旁。丹瑟爾的房間沒人接聽,也許跟米克在一起?我想。不過我讓接線員給我查了米克的房間號碼並打過去之後,電話嘀嘀響著,也沒人接。

我剛放下話筒,旁邊有人硬邦邦地說了句:「早上好。」我轉過身,看到伊萬·韋德站在那裡,穿著深藍色的運動外衣和一條皮褲,鬍子微微顫抖,眼中充滿寒意,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早,韋德先生。」

「昨晚你和凱莉過得好嗎?」

啊哈,我暗自思量:「好,很好。」

「你們兩個看上去關係不錯。」

「呃……」我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我們相處挺愉快,是的。」

「很顯然。」韋德說道,聲音像冰一樣冷,也許還帶著幾分厭惡。

我站在那裡,絞盡腦汁想說出幾句適當的話,而他就在旁邊冷冷地打量著我。他不喜歡我和凱莉扯上關係,這點顯而易見。可是為什麼?因為我比她大了十五歲?因為我是私家偵探?因為我喜歡通俗小說雜誌?因為我的髮型或是腰帶上凸出的啤酒肚?也許在他女兒的渾蛋前夫傷害了她之後,他就不喜歡有人跟他女兒在一起。

我說道:「是這樣,韋德先生。」然後我又頓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如果不是這時電梯停在了這一層,而凱莉從裡面走了出來,我很可能會說出什麼傻話。凱莉看到我和韋德,便徑直朝我們走來。不管她母親跟她說了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她的眼神陰沉憤怒,面容嚴肅。

她對韋德說:「昨晚西比爾怎麼了?」韋德瞥了我一眼,然後看著她,眼神嚴厲。

凱莉對此置之不理。「我母親,」她故意對我說,「臉頰上有好大一塊青紫。她說她摔倒了,可我不相信。我覺得是有人打了她。」她說完死死盯著韋德。

他雙唇緊閉,看得出怒火也在漸漸累積:「四十年來我從沒動過西比爾一根手指。」

「那是誰幹的?」

「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訴我。」

「是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去和博特·普拉科薩斯他們幾個打牌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幾小時之後我回去,她就成了那個樣子。」他又看了我一眼,帶著明顯的敵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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