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我回到一〇一七房間,房門依然大開,不過兩個茶几上的檯燈都亮了。一開始我沒看見凱莉,我一邊敲門一邊喊她。她匆匆忙忙從卧室跑了出來。

「你沒抓到他。」她失望地說。她的眼睛又圓又黑,充滿了憤怒,但她看著我的時候,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她並不是對我,而是對那個闖入者居然逃跑了感到失望。

「沒有。聽著,你不應該開著門。」

「門?為什麼?難道你覺得他還會回來?」

我彎下腰,仔細研究了一下門閂。閂鼻和鎖眼周圍有幾道新刮痕,是業餘人士開鎖時會留下的那種刮痕。專業人士——例如小偷——知道怎樣使用工具,很少留下這種刮痕。我直起身子,關上門,確定鎖還能用。

凱莉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也許不會。」

她走近幾步,用指尖輕觸我的下頜。她的眼神更加溫柔了,燈光下瞳孔的顏色也變了——從深綠色變成了淺翡翠色。「摔倒時碰的嗎?」

「怎麼了?青了?」

「有一點。你看清他的長相了嗎?」

「沒有。你呢?」

「沒有。天太黑了,而且事出突然。你覺得是什麼人?小偷?」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我環視四周。咖啡桌被踢到了沙發旁邊,但別的東西好像都沒被動過。我望向卧室,看起來卧室里的東西也還是原樣。這套房間的一道牆上有扇門,通向隔壁南面那套房間。歐陸賓館裡很多大房間都有這樣一扇門——這是一種老式設計,便於為那些富有的客人提供「成套公寓」。但這扇門兩邊都上著鎖,看起來也不像被撬開過。「你看出來有什麼東西丟失了嗎?」

凱莉搖了搖頭:「西比爾的箱子開著,但也可能是她自己走的時候打開的。看起來不像被人翻過。」

「你最好給M套房打個電話,跟你父母說一下這件事,讓他們趕快回來,看看有沒有丟東西,然後通知酒店管理人員。」

「你要去幹什麼?」

「我想去核查一件事,很快就回來。」我走到門口,「我走了之後把門鎖上,好嗎?」

「好的。」她說,「你這樣子讓我很緊張。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沒有。」我如實答道,「如果我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你。」

我走出門,站定,聽到房門上鎖的聲音之後方才離去。我快步走到電梯旁,乘電梯到了六樓。丹瑟爾跟我說過他住在六一七房間。我找到這個房間,發現這裡是老式酒店的一種常見結構:拐進一道大約十五英尺長的走廊,兩邊各有一扇房門,走廊盡頭還有一扇門,裡面大概是儲藏室或者服務員放東西的房間。

房門下方的百葉擋板沒有映出一絲燈光。我把耳朵湊到門板上,也沒有聽到一點聲響。我敲了敲門,等了十五秒鐘,加重力量又敲了一遍。沒有反應。如果丹瑟爾在屋裡的話,要麼是睡熟了,要麼是不願意開門。

沒什麼好辦法,我只好回到十五層,探頭看了看M套房裡的情形。宴會剛剛結束,大概只剩下八九個人。丹瑟爾不在。我走進去,問勞埃德·安德伍德和博特·普拉科薩斯剛才半個小時之內有沒有見過丹瑟爾,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們都說不知道。

這又怎麼樣呢?我一邊走回電梯,一邊尋思。不在這裡並不能說明他就有罪,他不應該是那個人。該死,任何人都有可能。今天晚上這座城市裡有多少人帶著一身酒氣到處亂竄呢?

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二十分鐘之前丹瑟爾在哪裡。

我回到一〇一七房間的時候聽到屋裡有動靜。我敲了敲門,伊萬·韋德打開了門。剛才發生的事情可能讓他感到煩躁焦慮,但從他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來。他還是之前那副冷漠的表情。

他對我說:「進來吧。你的下巴怎麼樣?」

「有點酸痛。」

「發生這種事可真糟糕。」

「是啊。發現丟什麼東西了嗎?」

「我沒發現,但我妻子還在檢查。」

凱莉站在伊萬身後的沙發旁邊,我進屋之後她問我:「跑了一趟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什麼也沒發現。」

韋德說:「我估計是個小偷。」

「嗯,有可能。」

「為什麼說有可能?否則還能是什麼人?」

「可能是那個想敲詐你的人,爸爸。」凱莉說道,「寫信的人,跟《迷霧》有關的人。」

韋德眯起了眼睛:「那件事就是個惡作劇。」

「是嗎?」

「當然是。那個敲詐的人為什麼要闖進我們的房間?」

我問道:「你和夫人有沒有從家裡帶過來什麼貴重物品?我的意思不僅是指錢財珠寶,也可能是文學素材——珍貴的通俗小說、手稿之類的東西。」

「沒有,」他說,「沒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

這時,西比爾從卧室走了出來,雙臂環在胸前。她的丈夫對待這件事情相當平靜,而她則不是。從她走路的姿勢和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她很焦慮。她的嘴唇發灰,牙齒緊咬下嘴唇。

「東西都在嗎?」韋德問她。

「都在。」她說,「不過我肯定,去參加宴會之前我把箱子關上了。現在蓋子被打開了,但是裡面的東西好像都沒有被動過。我想,不管是誰,可能他還沒時間去翻。」

凱莉說:「他想在你箱子里找什麼東西呢?」

「鬼知道。」但她說這句話時略微有些遲疑。

「好吧,這麼說沒有造成什麼損失。」韋德說道,「最起碼損失不大。現在最好通知一聲酒店經理,然後把這事忘了。」

西比爾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們為什麼要通知酒店經理?」

「這是程序,韋德夫人。」我對她說。

她的牙咬得更緊了,嘴唇愈發慘白。看得出,她心中有事,不只是這件入室盜竊案。凱莉說過,西比爾是個剛強的女人,跟馬克斯·魯夫一樣強悍。這話我相信。剛強的女人不會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盜竊未遂案就心神不寧,除非她認為這件事並非微不足道。

「嗯,我覺得沒必要添麻煩。」半晌,她開口道。

「不會有什麼麻煩,」韋德說,「咱們讓經理謹慎處理就好。」

「難道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嗎?」

韋德瞟了我一眼,我聳了聳肩。他扭轉頭對西比爾說:「好,明早再說。已經很晚了,大家都累了。」

凱莉覺得這句話意味著我們可以走了。兩分鐘之後,我們跟韋德夫婦道了晚安,來到走廊里。她說:「我好像沒什麼胃口了。改天再去玫瑰花蕾好嗎?」

「沒問題。不過要不要下樓喝杯咖啡?現在還早。」

「嗯……好吧,只喝一杯。」

大堂里的咖啡廳仍在營業,裡面擺著幾張漂亮的白色鐵桌,周圍放著盆栽,我們挑了一張坐下。這地方名叫「花園餐廳」,口氣不小,其實不過是酒店裡的一間小咖啡館。我叫了服務員來點單,而凱莉一直盯著我看,研究著我。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她問。

「為什麼你覺得我有事瞞著你?」

「直覺。你並非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要知道。」

「我一直覺得自己喜怒不形於色。」

「不,不是。你那會兒跑出去幹什麼去了?」

我猶豫了一下。我可以跟她說實話,但那就意味著得提到她母親皮包里那把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如果她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她多半並不知道——那麼這肯定會讓她感到不安。可是,如果西比爾的確遇到了什麼麻煩的話,凱莉有權知道。也許,她還能幫我弄清楚發生的事情。

「嗯?」她說。

「好吧。我去找羅斯·丹瑟爾了。」

「為什麼?難道你懷疑他?」

「不確定。那個人身上有一股酒味,可不止喝了一兩杯。所以我想到了丹瑟爾。」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喜歡西比爾?我的天哪,你不是想到強姦之類的事了吧?」

「我的確想過這個。」

「好吧,你可以放棄這個想法,相信我。丹瑟爾永遠不會傷害西比爾。他崇拜她。」

「有時候崇拜會演變成仇恨。」

「是的,但丹瑟爾不會。我從他的眼中能看出這一點——看出他對西比爾的感情。」

「之前你認識丹瑟爾嗎?」

「不認識。但西比爾跟我說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所以我很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像羅斯·丹瑟爾這樣的人很容易被看透。」

對我來說,他們並不容易被看透。我問道:「西比爾是不是經常懷念過去的日子?」

「噢,當然了,至少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常常這樣。我覺得她再也沒有像四十年代時那麼開心過。」

「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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