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志野町的小偷 第六章

我們去站前的南小地區買顏料。

我們花了三十分鐘騎上坡道,總算來到有賣文具的大書店。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渾身是汗,書店裡的涼爽空氣讓我們感激涕零。我們吵吵鬧鬧地進入店裡,店員瞬間用一種不耐煩的眼神看著我們。我們很緊張,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沒有大人帶,自己來到這麼遠的店,不過今天我們有父母給的錢。我們緊握著可以光明正大買文具的錢,一點都不覺得局促不安。

「除了顏料,也買點別的東西吧。」

優美子說。

這裡不管是漫畫、雜誌還是可愛的信封信紙組、自動筆,什麼都有賣。最棒的是沒有大人盯著,今天只有我們小孩自己。我有點興高采烈起來。我們在店裡自由行動,各自去逛想逛的地方。

我大略看了一下可以翻閱的雜誌後,便想去其他區物色卡通自動筆和墊板。

我看到律子一個人的背影在那裡。優美子不在旁邊。

律子的背影。

平時她總是個子高挺,抬頭挺胸,現在卻彎腰駝背,蜷著身子。就像我打開自家玄關門時看到的律子母親的背影。明明沒有黃色圍裙的帶子,影像卻重疊在一起了。

我無法移開視線。

不行,腳僵住了。

律子的手無聲無息地朝自己的裙子移動,若無其事地,就好像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我知道她正努力佯裝沒什麼,手指卻笨拙地鉤曲著,使足了勁。

「……小律。」

我出聲,瞬間律子回頭,同時彎曲的指間掉下一塊小小的星形橡皮擦。律子看到我,焦急地盯住掉在地上的橡皮擦。她的眼睛就像遭到鬼壓床似地睜得老大。

她的視線驚惶地游移,大概是在找優美子。

看到她那種眼神,我就了解了。我沒有誤會。掉在地上的小橡皮擦,不管怎麼看都不是多昂貴的東西,不是我們的零用錢高攀不上的貴重物品。

律子跟她母親不一樣。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她偷竊的流言。我走過去,撿起橡皮擦,對慌亂得近乎可憐的律子說:「優美子大概在書本那區。」

我不知道我這話是否能安慰她。律子的臉漲得比之前來我家道歉時更紅,表情從臉上消失了。

我心想,到此為止了。

「不行的。」

我遞出手中的橡皮擦,律子別開視線,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橡皮擦。不是因為髒了,橡皮擦還包著塑膠膜,還可以賣。可是這已經是律子的東西了,我不能把它放回貨架上。

「去付錢。」

我再也不能、也不想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如果現在目睹這一幕的不是我,而是成熟又溫柔、宛如天使的優美子,她會怎麼做?如果是優美子的母親或是我的母親……。

我把橡皮擦塞進杵在原地的律子掌心裡。

我實在無法釐清自己的情緒,然而心中確實有一股無法原諒的心情。

我找到優美子,說我要先回去。優美子嚇了一跳。我不知道律子要怎麼矇混過去,但我什麼都不想說。我不想再被扯進這件事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去的時候費了那麼大的勁,回程卻一眨眼就到家了。

我騎著腳踏車,臉頰迎著風,感覺悲傷,感覺難過,卻也一陣神清氣爽。我記得很清楚,有一瞬間我朝著眼前的太陽,舉起手掌嚷嚷著衝下坡道。

一直到畢業,我都沒有再和律子好好地說過話。雖然不到絕交,但確實是疏遠了,我再也沒有和律子及優美子三個人一起玩過。律子和干也也沒有再到我家來。畢業成果展我加入了樹里她們那一組。律子和優美子的畢業作品做的是版畫,那天一起去書店買的圖畫紙和顏料最後都沒有用上。

律子和我們一起畢業。一直到最後,她都待在仁志野北小。

我以為國中她也會一起上公立學校,結果國小畢業成了一個段落,她和弟弟一起搬到其他學區了。聽說她在國中,又以一年為單位,年年不停地轉學。

沒有被報警的小偷。

只有在仁志野町沒鬧出大事地度過的三年,究竟算是什麼?我依然無法對此做出是好是壞的評價,只能說曾經有過這樣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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