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寫過的一些小東西(三)

話說女強人所謂「女強人」是指能幹的女人,但是不包括做家務。「女強人」只是指在社會上靠自己的本事混得非常不錯的女人。

「她是個女強人。」一個人這麼跟我介紹她的老闆,「那天晚上萬人體育館裡人都擠滿了,就是為了看她一眼。她出場的節目是用八台大轎抬出來的。」

「她得有五十了吧?」我問。

「那有什麼,她可嫩了!那天晚上她可真有毅力,上台之前她哭著跟我說,你知道嗎,我七個小時之前接到美國長途,我丈夫在紐約和別人上床了。」

「她老不回家可不是要出這種事。」我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故事裡的「女強人」,所以沒有什麼同情感。「那後來呢?」———我只有好奇心。

「後來她還是登台表演啊,轎子把她抬出去的時候她換了裝,挺高興的樣子,誰也看不出來她丈夫剛把她甩了。」

坐在我對面的女孩是來應聘「秘書」職位的。她長得很大方,像50年代電影里的人物,比如李雙雙什麼的。我按照招聘手冊一個接一個地問她面試的問題:

「你的理想是什麼?」「當女強人!」她響亮地回答道。

我嚇了一跳,馬上抬頭看看這個姑娘。「女強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問。

「就是你這個樣子的唄!」我一下子沒坐穩,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那我是什麼樣子的?」

「老闆!」「女強人都是老闆嗎?」

「那倒不一定,反正都挺成功的,像《時尚》雜誌里介紹的那些都是吧。我特愛看《時尚》,那裡面全是女強人。」

我沒錄取她,我當然不會錄取她!!

我最討厭的字眼就是女強人,恐怖。但是經常有人這麼說我,還真的是想誇我,非常鬱悶。在我眼裡,女強人就是年紀大一點的OGIRL.時尚包袱這篇文章可能太沉重,因為一個同行,朋友的朋友過世了。也因為她還年輕,正當年,所以特別可惜。我不認識她,只是打過招呼。有個朋友說:「也許,她在那邊更幸福。」我想,如果那邊不用時尚,大概我們都會覺得在那邊更幸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感到時尚是個包袱。永遠的雞尾酒會和派對,無休止的穿著打扮,化了妝再卸妝,再化再卸。我們都是為了不落伍,別人不會在我們轉身的瞬間說:「她不如誰誰誰。」我們盲目地在趕時尚的集市,好像我們靠這個市場來確定我們的自我價值。

其實,生活比時尚要美得多。我最好的記憶是十幾歲的時候在新澤西的海邊抓螃蟹,我們穿的都是從中國帶去的,難看無比的泡泡泳衣,與三點式相比,其不時髦無法比喻,美國人肯定會因為這些泳衣聯想起中國的落後。可是我們那時候是孩子,沒有時尚的意識。過了兩年,知道什麼是時髦的款式,我們在海邊反而不自如了,不像以前那麼洒脫,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的泳衣很難看,別人會說我們土,是「紅中國」來的土孩子。

我買過所有的收腹產品,包括內衣、絲襪、運動器械,甚至一套法國的減肥藥膏和塑料薄膜,認真地按照沒看明白的法文說明書,把自己的腹部好好地捂了兩個多鐘頭,結果是長了一肚皮的痱子。

mpanel(1);我得了鼻炎,一直懶得去看,後來發現我的鼻頭髮紅,實在怕別人以為我是酒糟鼻子,這才去醫院。想一想,真是慚愧,我已經成了時尚的奴隸。

還有就是「比」。只要你想時尚,你會發現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比。父母、職業、銀行存款、男朋友、丈夫、情人、衣服、首飾、包……連內衣、內褲都可以比。我記得一個女孩,因為加入了一個大酒店的健身房,特意去買了幾套新的內衣內褲,為了在更衣室里也時尚。

不離開這個世界,大概就不會徹底離開時尚。我當然覺得放棄時尚活得輕鬆些更好,但是我做不到。

我們總是這樣,放不下時尚的包袱,哪怕生活因此變得不美好了。

這是在我聽說《時尚O 》的主編高曉紅過世以後寫的。高曉紅是中國第一代外刊的編輯,我只是在一個活動上碰到過她,沒有多交談。我聽說她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主編,不是特別好相處,她過去之後,又有傳她曾有抑鬱症。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否屬實,但如果是真的,這是對時尚最大的諷刺。時尚的人真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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