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八章

在房間的一角,米媛虛弱地躺在一張木床上,龍澤坐在她的腳邊,莫繪里站立在龍澤身旁,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龍古雙手插在褲袋裡,他站在房間中央低著頭,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門外,本該死去多年的少女站在杜松樹下,她神情平靜地撫摸著紅色的杜松樹榦,時不時地湊過去嗅著。

「其實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講起了。」辛十牙擦拭著手裡的單片眼鏡,然後小心地將其重新戴上。

「就從我昨晚救你開始講啊。」樓曲萌眯著眼睛伸出指頭指著自己。

「……」辛十牙將頭扭到一邊去了。

「昨天我沒打算殺你,只是希望給你些教訓,好讓你趕快離開這個島,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一旁的繪里說。

「你怎麼把手持利斧攻擊別人的事說得這麼輕鬆,好像和你無關似的。」樓曲萌自然很不滿。

「昨晚我跟著舒介一出去的時候,你就在後面吧,你只要做成是我在杜松樹林中散步遭到死去鬼魂襲擊的樣子,這種謠言一旦傳開,也就不會有人再涉足這個島了對吧?」辛十牙說完看了看龍古,龍古彷彿沒聽到,一言不發。

「這樣一來,本該作為旅遊開發的小島不就毫無價值了么?」樓曲萌問。

「問得好,不過所謂的旅遊開發本來就是個幌子罷了,作為如此大規模的葯業集團,突然去插手旅遊產業本來就有些不太正常,只要這種謠言傳開,自然會將項目停下來了,而這樣阻止人們進入小島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夏少元一臉的不解。

「我還是不明白,幹嗎不準人上島,既然不打算開發這個島嶼,這之前的投資又算什麼。」夏少元指了指房間。

辛十牙沒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與此同時,龍古的眼睛也看著窗外,他們看著外面的那個女孩。

穿著舊式藍裙的女孩似乎想要伸出舌頭去舔樹皮,卻被旁邊的少年阻攔了,他似乎在輕聲說著些什麼,雖然聽不到,大家卻能看到女孩在聽話地微微點頭。

「龍先生,作為一名父親,你這麼做的確用心良苦,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自己的利益之上。如果不是你,這一切也不會發生了,對嗎?」

辛十牙看著龍古,龍古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他轉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米媛,妻子微微睜著眼睛,虛弱而疑惑地看著自己。

我愛這個女人嗎?

不愛。

我恨這個女人嗎?

不恨。

準確地說,我欺騙了她,整整五年,如果不是這傢伙,應該是一輩子。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應該有愧於她吧。

龍古朝妻子走過去,彎下腰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接著對著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伴隨著龍古沉重的嘆息聲,米媛突然流淚了,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疑惑卻更多起來。

「還是從幾年前說起吧,前面的事你從我妻子和夏老師那裡應該都知道了,那是一個突發事件,我的初衷只是希望借著兒子畢業遊玩的機會讓那孩子和米媛搞好關係,因為龍澤很喜歡她,所以我覺得似乎有可能讓家庭接受她,接受我的女兒。不過我可能太天真了,這只是個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龍古坐在米媛旁邊,一隻手緊緊抓住妻子的手。

「當米媛告訴我她殺了舒敏時,我就感覺被人大力地提起來倒插進了冰水裡。我太了解我妻子了,她絕對做不出殺人的事,但是那種情況下人都接近瘋狂、接近野獸了,越是在極端的條件下,人性往往越是壓抑不住獸性,所以我讓米媛冷靜一下,自己走到了出事的地方。

「我看到了一攤血,那孩子安靜地坐著,斜靠在一棵成年杜松樹下,她用手捂著頭,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雖然不多,卻觸目驚心。我看到旁邊的斧子,這才知道原來米媛只是用斧背敲打了舒敏的腦袋。我立即走過去為她包紮傷口,同時把杜松樹的漿汁塗抹在傷口之上,整個過程中她默不作聲,只是獃獃地看著我。那時候我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沒想過會那麼嚴重。我很少親近自己的女兒,作為父親,我是有愧的,她的喜怒哀樂都沒有我在身邊,而如此親密的接觸卻是因為我的妻子打傷了她。一想到這裡,我就有一種乏力和無能的感覺。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幹、優秀、心理強大,但那時候我才知道,一個男人如果連妻兒都無法保護,那他只能是個卑微者,那些財富和名利都不能作為借口來填補這些缺陷。

「抱著舒敏的時候,我想過如何報復米媛,但這個念頭很快一閃而過,不知道是不是身體過於飢餓和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我突然想出了一個計畫,一個我覺得非常完美的計畫。」

龍古大聲地喘著氣,攥著米媛的手更加用力起來。

「但是你這個計畫至少傷害了你兩個親人,兩個離你最近的女人。」辛十牙不客氣地當面指責他。龍古出乎意料地沒有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後面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我對米媛撒了謊,我說舒敏死了,還編出了她為了大家犧牲自己身體的遺言。這麼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米媛背負沉重的罪惡和負疚感,而這種負疚感可以徹底擊垮她對我的不信任鑄造起來的那堵牆。果然,離開島嶼之後,米媛徹底退出了權利舞台,而且不惜同自己的叔伯輩扯破臉皮也要大力支持我在董事會的決策。我的確很卑鄙,利用女兒去欺騙妻子。」

米媛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將手從龍古手中抽出來按在自己的臉上,將頭別了過去。

「你,你說什麼?這不可能,那些肉,那些肉!」夏少元的眼睛都鼓了出來,接著臉色難看如菜,他雙手捂住嘴跑到外面大聲嘔吐起來。

龍古搖搖頭,苦笑了幾下。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其實那天我回來本來就帶來了好消息,在淡水河的另一邊,我發現了一種可以吃的肉食動物——蛇。」

辛十牙哦了一聲。

「的確,蛇是在海島上分布最廣的一種動物了,像蛇島那樣的島也並不算少數。」

「我以前插隊的時候和當地人學過捕蛇,所以還算不錯,我抓到了勉強可以維持體能的食物,但是我知道,要欺騙米媛,不同時欺騙夏少元是不可能的。而為了不讓他看到屍體,我就以這種方式來欺騙他,這種書獃子有時候的確很好騙,而且我相信他也沒吃過蛇肉。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我在烹制蛇肉的時候加入了一些採摘來的蘑菇。」

「你說蘑菇?」

辛十牙問了一句,龍古點了點頭。

「放得並不多,我是從舒敏的手上發現的,看樣子並不是毒蘑菇。」

辛十牙思考了一會,然後拿來紙幣,粗略地畫上了幾種蘑菇遞給龍古。

「你能想起來是其中的哪種嗎?」

龍古不解地看了看辛十牙,但他還是仔細看著,思考了一會兒後指著其中一種說就是這個。

「毒蘑菇未必一定會吃死人,」辛十牙自言自語地說,「還有一種是神經性毒蘑菇,服下後不會出現普通的中毒癥狀,相反有時候還會很開心和興奮,就好像吸了毒一樣,比如說這種——毒蠅菌。」

房間里的人都看著辛十牙。

「這是一種神經性毒素的毒菌,一般來說與松樹伴生,因為可以毒殺蒼蠅而得名,誤食後約6小時以內發病,產生劇烈噁心、嘔吐、腹痛、腹瀉及精神錯亂、出汗、發冷、肌肉抽搐、脈搏減慢、呼吸困難或牙關緊閉、頭暈眼花、神志不清等癥狀,不過因為食用方法和劑量不同以及服用者的體格高低,有時癥狀也有很大差異。如果我沒猜錯,因為夏少元和米媛誤以為蛇肉即是舒敏的肉,所以不敢食肉而進食蘑菇比較多,相反幾個孩子和你可能就放心大膽地吃蛇肉了。這種蘑菇會產生幻覺或者造成深度睡眠,類似酒醉的狀態,我猜想夏少元一定吃了不少,所以獲救離島之後對舒敏的愧疚以及食用人肉的恐懼,加上大量毒蘑菇的神經性永久傷害讓他產生了對肉的極度的心理厭惡。而米媛吃得不多,但是性格也產生了變化。」

「沒錯,當時和夏少元、米媛商議後,就和孩子們說是蛇肉。」龍古點點頭,「夏少元的確吃得很少,那之後接連幾天他的樣子都很奇怪,要麼沉睡不起,要麼精神亢奮。」

「你錯了,除了舒介一,那三個孩子都以為那是舒敏的肉。」莫繪里突然開口打斷了龍古的話。龍古詫異地看著女孩,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柔弱少語的少女。

「相信杜松樹可以復活死者的你,當日在島上也看到了對吧?只不過和龍古相反,孩子們眼裡的世界遠比成人的要簡單得多,也恐怖得多。」辛十牙從口袋中摸出一片杜松樹皮。

莫繪里深吸了一口氣,她走到眾人中間。

「在伯母和舒敏姐姐走後,我就和龍澤跟在她們後面。那天我們醒得很早,因為實在太餓沒辦法睡著,所以我提議讓龍澤一起跟著伯母她們去採摘蘑菇,雖然這並沒徵得同意,但我以為會讓大人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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