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五章

繼任者、替代品、小偷、無恥的女人。

這是我從那雙和她父親同樣漂亮乾淨的大眼睛裡讀出來的東西。

那是什麼?對我的評價嗎?你有什麼資格去責怪我,當我認識那男人的時候我怎麼知道他還有個妻子,還有個女兒?

所以你就憎恨我嗎?怪我偷走了你的父親,搶走了你的完整的家庭,奪走了你的幸福?

那張漂亮的臉蛋下到底有一顆多仇恨我的心啊?這女孩就像一個滿是刺的球,別說如何接觸,只是看她幾眼都覺得難受得厲害。

但實際上你錯了,你該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親。我也不過和你母親一樣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甚至還不如她吧,至少她曾經擁有過他的全部,而我到底擁有幾分之幾呢?

頻繁的出差、辦公室里年輕漂亮的秘書、世界各地的旅行,還有例行公事的親熱,和婚前都不一樣了,或者說和父親死前都不一樣了才對。但他依然不敢放肆,因為我掌管著公司的鑰匙。我可以踢掉這個男人,但我實在做不出來,就因為我愛他,所以縱容、容忍、忍耐著。

但我為什麼要接受這毫無理由的憎恨?我很想和她做朋友,但她簡直就視我為橫在她父母之間的障礙,我們像磁鐵的兩極,永遠無法靠近對方。每當她走到自己的父親面前,她都會用那該死的挑釁眼光看著我,而我也只能告訴自己,她只是個孩子,只是一個十五歲的高中女生而已。

但現在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兒子居然如此迷戀這個和他同父異母的姐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龍澤並不知道兩人的關係才對啊,可是他卻對她言聽計從。連我和他父親都無法命令他做的事,只要這個女孩開口,他都會照做,長跑、早睡、不看電視卡通片、認真學習。我受夠了!彷彿我不是龍澤的母親,那女孩才是!

我明白了,她如同稀釋過的硫酸一樣慢慢腐蝕著我和兒子之間的紐帶,又像是一塊逐漸壘砌的高牆擋在我和龍澤之間——你搶走我的父親,我搶走你的兒子,是這樣嗎?

如果不是龍澤強烈要求,這次的旅行無論如何也不會帶上這對姐弟。我聽丈夫說,她似乎和龍澤的科任老師之間曖昧不清。我的天,她到底是不是十五歲?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像是一個成熟過早即將腐爛變質引人犯罪的伊甸園蘋果?雖然我並不願意干涉,但她畢竟是我丈夫的女兒,這種令家族蒙羞的事絕對不允許發生,我一定會阻止這段戀情的產生,當然,我也只有去找那個什麼姓夏的老師才行。

原本是打算讓他在這次旅行途中和女孩說清楚,這樣對雙方都好,說不定也能讓她清醒過來,結果卻遇到了該死的風暴。我知道了,一定是的,就是因為帶著這個不祥的如同瘟疫般的女孩才會出現這樣的事。

這是一個種滿了杜松樹的島嶼,我曾記得依稀聽父親提過幾次,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種樣子到島上來。萬幸的是沒有人受傷——雖然我曾經有那麼一丁點期望那女孩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當然,誰會沒點惡意呢?那種東西就像水中的浮游生物一樣,連你自己都無法控制。

很顯然,當我看到她濕漉漉地走過來時,眼裡同樣說著——原來你也活著啊?

雖然在孤島上,但龍古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他帶著我們穿過杜松樹林,找到了那間曾經是護林人住的小木屋。一路上孩子們居然沒有哭鬧,我不得不承認她在哄孩子上的確很有一套。

可是,可是她究竟在講些什麼啊?那樣的童話故事怎麼可以講給小孩子聽?

繼母?殺死丈夫前任妻子的孩子?將他做成肉羹分給女兒和丈夫吃下?

我看到了,那張貌似人畜無害的可愛臉龐和那雙看上去乾淨得像阿爾卑斯山上的積雪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我這邊,她在向孩子們暗示我就是那個後母嗎?

這裡就是杜松樹林,還真是切合題意啊,真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她並不是公開指責我、辱罵我,而是潛移默化地向孩子們灌輸著如同洗腦般的理念——趕走前任妻子的繼任者是個小偷,是個狠心腸的傢伙,是個會吃掉孩子的巫婆!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這是挑釁,是對我兒子的詛咒。

但是我不能針對她,因為她做得滴水不漏。我沒有任何證據,我只能將無奈和憤怒傾瀉在兒子身上,只能將他和他的姐姐隔離開來。只要等孩子長大,等他們有自己的是非觀念之後這些小花招也就沒有用了,我只需要再忍耐幾年就好了。

根據龍古找到的信息,我們至少要在這個島上待上十甚至十五天才會有船隊來救我們。而此刻這個地方雖然有淡水,但是沒有任何可以吃的食物。要知道我們有八個人,其中四個還是孩子。雖然開始的時候我們可以在海灘上捕捉到魚,可是很快便沒有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盡量縮小著食量吃之前剩下來的魚肉——沒多久他們便腐爛變質了,偶爾的一些菌類煮出來的湯也只是讓胃部產生暫時的虛幻的滿足感罷了。

十二天了,我只要站立超過五分鐘便會覺得眩暈,腳部的乏力感如同被東西拉扯住了一樣。五天以來我只吃了幾碗蘑菇湯和龍古好不容易在海邊撿來的一些貝類,我們把大部分食物都留給了四個孩子,但這遠遠不夠。是我的錯覺嗎?龍澤的臉上好像已經開始出現浮腫了,這孩子從小都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怎麼受得了這種飢餓。但讓我意外的是,只要那女孩在他身邊聊天,龍澤就不會流露出難過的表情。

這讓我嫉妒,讓我恐懼,我感覺到兒子對我自己的愛在一點點一絲絲被這個女孩偷走、抽光。

不過我已經沒有多餘的能量去思考這些事了,那個夏老師又抱著希望去碼頭看是否有輪船來接我們了;四個孩子都在木屋裡躺著,他們也沒多少氣力吵鬧跑動了,這樣倒也好,免得讓我去擔心他們的安全;倒是那個女孩,她雖然也很憔悴,卻依舊顯得比較精神,或許是年輕的緣故吧,又或者這樣的女孩平時就沒少節食,早就習慣了飢餓。

「我再出去碰碰運氣,這個島並不算太小,或許可以找到能吃的東西。」龍古已經明顯瘦了,我叮囑他千萬別走太遠,否則他會沒有回來的氣力,而我們也不可能去尋找他了。

「可以的話,和舒敏去找找有沒有能吃的蘑菇或者木耳什麼的,多少也算一點食物。」龍古臨走前這樣說道。

現在營地里只剩下我和她了。女孩一直都不說話,只是動作緩慢地收拾著用來裝蘑菇的塑料袋子。

「一起去嗎?」她輕聲問。我有點意外,這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和我說話。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雖然我在心底不停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輸給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她交流。我們離開了木屋,孩子們還在睡覺,一時間應該不會醒過來,何況我們也不會走得太遠。

我保持著大概兩三米的距離跟在她後面,看到女孩袋子里似乎還有別的東西,棍狀物的輪廓清晰可見。

那是什麼?我心裡頓時充滿了疑惑。

回頭望去,黑色的如同匣子般的木屋慢慢變得又小又模糊,四周看起來彷彿都是一模一樣的,杜松樹筆直得如同筷子,猛看上去幾乎沒有太大的區別,要辨別方向也很困難,因為陽光很難從頭頂層疊起來的枝葉中照射到地面上。

「就在這裡找找吧,走得太遠回來時的氣力也消耗得多。」我停了下來,感覺應該走了四五百米了,這點路程已經讓我氣喘吁吁並頭暈起來了。我斜靠在樹榦上,清晰地嗅到了林間杜松樹皮的味道。

「這裡很合適。」她微笑著蹲下來,用手按了按腳下的泥土。

「找找看有沒有可食用的蘑菇吧。」我低下頭四處張望著。

女孩將袋子放下,也在杜松樹底部尋找蘑菇。這裡是海島,加上杜松樹林區內的濕度和溫度都很適合菌類的繁殖,所以想找到蘑菇並不是難事,不過因為不知道是否是毒蘑菇,所以挑選起來也很困難。過了十幾分鐘我才找到大概十幾個,野生蘑菇要小得多,這些東西還不夠那四個小鬼吃的。

「你愛他嗎?」我忽然聽到頭頂傳來這麼一句。

「什麼?誰?」

「你丈夫,我父親。」她在我面前蹲了下來。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她,忽然有些明白兒子為什麼會喜歡她,那是張多麼令人毫無戒備的臉蛋啊,幾乎沒有一點瑕疵,單單用美麗來形容實在有些不夠。我見過很多漂亮的女人,但我從來不會在她們面前有一丁點的自卑感,但是現在我從心底升起一股羞愧,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從清水裡撈起來的玉一般,雖然我討厭她,卻依舊忍不住想要和她親近。

「我當然愛他。」我回答道。

舒敏突然伸出右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臉頰上上下撫摸著,那手很軟,卻冰涼。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覺得厭惡,我們保持著這奇怪的姿勢和動作大概有好幾秒鐘,我只是覺得平靜和有一點點不解。

「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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