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別府海面

走出山地環繞的信濃平野,眼前豁然開朗。由此往西,是遼闊的濃尾平野,一直延續到畿內。

兩個行商打扮的年青人,背著大大的包袱,一邊匆匆趕路,一邊欣賞著沿途美麗的風景。前面一個,身材、像貌都很普通,甚至有點呆相——只有一對眯縫著的小眼睛裡,偶爾流露出狡黠的光芒。後面一個,黑而且胖,滿臉的疲憊。

「喂,歇一會。」終於支持不住了,黑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同伴走過來,「嘿嘿」地笑:「你這種體力可不行呦。」

「為什麼?」黑胖子一邊喘氣一邊抱怨,「我要和你一起趕路做這種事情……」「那是為了赤、真兩家的未來呀。」「只是為了赤軍家的未來吧!」

「嘿嘿嘿嘿嘿。」那個獃獃的人,就是赤軍家新任奉行土屋昌利;黑胖子,是真田家臣楠木政文。政文望著同伴的笑容,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厭惡感:「真田家的未來早已經註定了,不是被護幕軍剿滅,就是被赤軍一口吞掉吧。」

「哈哈,你很清楚呀——其實,真田家的這種未來,應該不是由赤軍大人的野心,而是由真田大人的性格所決定的吧,」昌利在政文身邊坐下來,「真田大人如果甘於屈居人下,會安全地成為未來赤軍幕府轄下的大名吧。」

「赤軍幕府?呸!」政文在心底暗罵,他問昌利:「對了,赤軍殿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昌利皺皺眉頭:「我不知道,也只短短地見過兩次面……」「故作神秘,大概也不過是個一般的野心家……」「也許吧,」昌利眨眨眼睛,「沒有什麼威勢,也看不出聰明來。可是,日野、仁科他們是一直跟隨的,那批傢伙可不會信任一個庸才……」

說著說著,他突然站起身來大笑:「不過你放心吧,就算赤軍大人是個庸才,只要有了我土屋昌利,他也終究會得到天下的!」政文撇了撇嘴,心說:「算了吧,你會毀了赤軍家才對!」

二人一路西行,走到鞍掛垰附近天領的時候,突然被幾名巡邏的幕兵攔住了。

土屋昌利諂笑著彎腰行禮:「在下是從小諸來的商人,準備上京去販賣干菌。」在幕兵的催促下,他打開背著的包袱:「淺見山上的野菌,非常美味,聽說最近京城裡很流行——來來,幾位要是喜歡,拿點去好了。」

一個隊長模樣的幕兵面無表情地問道:「信州?現在不是被山賊佔領了嗎?」「啊啊,是啊,可是什麼時候也得做生意呀,我們要活下去啊……」隊長抬槍,指了指一直兀立在旁邊的楠木政文:「他呢?」

「啊,快來,快來給長官行禮,」昌利拉一下政文,「他背的貨色一樣啦,要不要也打開檢查一下?」政文老大不情願地匆匆一鞠,把包袱從肩上解下來。

他的態度引起了對方的懷疑。隊長把槍尖舉近他的鼻子:「什麼名字?」「島作。」政文按早就擬好的假名,愣愣地回答。那隊長冷笑一聲:「我說啊,你叫赤軍,你是信州的山賊!」一邊說,一邊用槍桿拍著政文的肩膀。

政文大怒,再也按捺不住了,虎吼一聲,一把抓住了槍桿。昌利大驚,一個勁給他使眼色,他卻渾然不覺。隊長喝一聲,抽出槍身,向政文當胸便刺。政文退後一步,抽出暗藏的小太刀,格擋相迎。

「果然是姦細!」幕兵們大叫著向兩人衝來。昌利自以為經驗老道,什麼武器都沒有帶在身上,此時不由嚇得魂飛天外,掉頭就跑。那邊政文空有一副老大身軀,武力卻是不行,被個小兵逼得連連後退。

正在危急之時,路邊草叢裡突然跳出一人,舞開一條齊肩高的木棍,一招就把那名隊長打翻。幕兵們大呼小叫地擁來,被他輕輕巧巧,頃刻間全都打倒在地。

「你是長谷川!」政文又驚又喜。

那人正是遊行天下修道的長谷川五十嵐。他把木棍背到身後,單掌立在胸前行禮:「真田殿下特派在下前來保護二位。」

「那太好了。」政文哈哈笑著湊過來。那邊已經逃出快一箭地的昌利也奔了回來:「是真田大人的部下嗎?——好危險,幸虧你及時趕到。我說楠木君,你這個樣子是不行的,為人該低頭的時候還是要低頭,何況咱們是在假扮行商人。」

政文「哼」了一聲,不去理他。昌利看看在地下輾轉呻吟的幾名幕兵,又說:「喂,快把他們殺了,免得泄漏咱們的行蹤。」

阿嵐翻了他一眼,政文也當作沒聽見,背好包袱,笑說:「有你在就安全多了……天快黑了,快走吧。」兩人徑自向西方走去。昌利望望幕兵們,想要下手,卻又沒有武器,加上心頭還有點膽怯。他恨恨地嘆了一口氣,背上包袱,大步追趕二人。

幕府的敕命,十月中旬來到了宇和島城。

「中國的戰事怎麼樣了?」伊達慎剛安頓好敕使,就回來找軍師秦東明。

秦東明回答:「正在圍攻松江城。三次水谷軍前往增援,在王貫垰附近被擊退……」

「哼,」慎剛冷笑,「因為是親藩,幕府才急急忙忙催我制壓瀨戶內、威脅廣島,從而減輕鬆江的壓力。可是我哪裡敢動?我一動,九州那些叛賊一定會東進的!」

秦東明沉吟道:「難道完全不理會敕命嗎?我家以護幕為天下先,如果拒絕幕府的出兵命令……」

「我是護幕,不是護德川氏,更不是護那些無能的松平氏親藩,」慎剛壓低聲音對秦東明笑笑,「你應該明白的。」

「然而……」話未說完,屋外有人稟報:「中津藩使者久松縫殿求見。」

自寬永七年九州變亂以來,中津小笠原康長以一人之力獨抗島津等西海諸強藩,屢屢擊退來犯之敵。島津勝龍見不能速勝,遂召集諸盟友,輪番出動艦隊封鎖海路,想要困死小笠原。是年四月以後,更重兵圍攻府內。府內——昔日的貿易良港,於今幾乎成為死地,中津大將安藝忠德的守軍三千人,損傷過半,糧草也即將斷絕。如果不能打開這一局面,府內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府內丟失,島津等上陸夾擊,中津有如瓮中之鱉。

「在下從府內突破重圍而來求救,」久松縫殿跪在慎剛面前,痛哭流涕,「出港時共有兩艘船,三十四人,活著來到宇和島的只有在下與兩名水手而已。府內糧草,恐怕支持不到月底,安藝大人以下,人人抱定必死的決心。可是就怕……就怕即使玉碎,也無法保護主家的安康啊……請殿下速速發兵救援,中津上下,齊感殿下的宏恩!」

慎剛望一眼秦東明:「可是,幕府才發來敕令,要我北援松江……」

「同是親藩,幕府何厚此薄彼?中津被圍兩年,不得一兵一卒救援。難道……難道幕府放棄西海了嗎?!」

慎剛皺著眉頭,還想說些什麼,秦東明卻開口了:「閣下辛苦了。敝上一定會儘快發兵救援的,閣下先下去休息吧。」

久松千恩萬謝地被侍衛扶了下去。屋中沉默良久,慎剛問:「真的要打嗎?我未必是島津他們的對手……」

「殿下,」秦東明誠懇地回答,「救中津,或許會敗,但也不是全無勝算。殿下想過沒有,若讓島津氏統一九州,必然東向來犯我四國,那時候,殿下就更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慎剛搖搖頭,站起來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秦東明就聯絡了白石兵部、寒叟入道、秋元三浦等重臣,在評定間等待慎剛,進諫發兵事宜。可是左等右等,直到日上三桿,也不見慎剛來到。

其實伊達慎剛幾乎一夜沒有合眼,反覆權衡利弊,拿不定主意。眼看東方大明,他黑著眼圈,右手食指在地圖上比劃,連吃飯都忘了。侍女見他想得出神,也不敢打攪。

最後請來了夫人梅姬,親自端飯進去,催促慎剛說:「殿下,請用飯。」連叫三遍,慎剛才抬起頭來吼道:「我在想國家大事,哪有時間吃飯!」

梅姬笑了:「殿下都想了一夜了。我聽說國家大事,一言而決,要想那麼久的,想必不重要,就請先吃了飯了再想吧。」

「胡說!國家大事豈同兒戲?這仗一定要打,但是怎麼打才會勝呢?」

「勝利?那是軍師要考慮的問題呀。」

慎剛聞言,徒然站起,但隨即又蹲了下來,盯著梅姬的眼睛:「你是不是……仍然認為我只是個軟弱無能、只會哭的傢伙?」

梅姬微笑,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慎剛一拍腿,「哈哈」大笑:「國家大事緊急,不吃飯了!」他叫侍女遞上熱手巾,捂了捂眼睛,然後大步向評定間走去。

「殿下,關於出兵援助中津之事……」沒等他坐穩,心急如焚的寒叟入道就開門見山發問。慎剛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向白石兵部下令道:「寫信給德島,叫蜂須賀佯攻廣島,保護我的側翼。你速速準備,五日內就要出兵,直指別府海面!」

宇和島出兵大小戰船百一十艘,水軍四千七百人,陸軍三千人及運往府內的大批糧草物資則以二十艘海船裝載,隔一里緊隨於後。

此時奉鹿兒島之命阻斷別府海面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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