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不動如山

足利義信自上年攻克篠山五萬石後,立刻鞏固城防,同時西與毛利氏聯絡,遞誓書擁戴廣島的安仁宮親王。幕軍數次來攻,皆被擊退,足利逐步在關西站住了腳跟。

「幕軍遠來疲憊,我不畏懼,但北有但馬福知山、出石兩個五萬石,南有明石七萬石、姬路十五萬石,如奉詔夾擊篠山,如何是好?」義信天天追問土屋信方,「赤軍殿下何時可以上洛?!」

信方笑笑,「怎麼可能很快上洛?您其實心裡比我還要清楚這一點。而且,如果您不能在近畿或者中國打出一片局面來,有何顏面要求赤軍殿下恢複您山城的故土?」

義信大怒,可是這個土屋信方是赤軍的舊臣,等於派到自己身邊來代替自己掌控軍事的,怎麼敢得罪?他只有在心裡反覆痛罵:「鄉巴佬,總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義信雖然誇口說:「我只要登高一呼,畿內起碼有三千人響應。」可實際上誰還會記得室町足利氏昔日的光榮。他本來只有不足一千兵馬,又得赤軍增援一千,到處招兵,也統共不過兩千餘而已,在強藩林立的近畿,能佔領一座城池就相當不錯了,要想再發展壯大,總得艱苦奮鬥個三五年。

於是,他在家中供奉起源的氏神八幡大菩薩,每日祈禱。對別人總說是為赤軍殿下祈福,真實心理,又有誰會了解。

四月中旬,前田與赤軍的和約達成。而同一時間,真田昭錯再度統兵進入諏訪,二十一日包圍了高遠城。這次似乎接受了上回的教訓,赤軍兩千軍駐紮富士見,防備間部稔麿再度來援。

六天後,間部稔麿率二千三百甲州軍翻過駒之岳,經北澤垰進入諏訪,直撲高遠。真田昭錯匆匆後撤,甲州軍在後緊追。「把匪黨趕到守屋山即可,不要深入,防備中計。」間部關照部下。

然而他已經中計了。二十七日他才翻過駒之岳,立刻有飛鴿傳書到駐紮在富士見的赤軍。第二日,赤軍在仁科信隆的統率下進入甲州,沿釜無川一路南下。第三日,日野向一千三百增援部隊也通過富士見高原,渡過釜無川,抄駒之岳的後路。

間部指揮追兵,還沒有看到守屋山,才走到藤澤就被真田、赤軍聯軍包圍了。甲州軍本來數目就少,又聽聞後路被斷,戰力大銼。激斗五日,間部自殺,部下戰歿者九百多人,余皆歸降。

五月三日,仁科信隆戰退前來迎擊的一千多甲州軍,攻克韭崎。六日,已經得到間部敗報的日野向揮師東南,翻越重重高山,奪下蘆安砦。七日,仁科信隆前往積翠寺以南的武田神社參拜,正式恢複武田原姓,繼承家督,聲稱為恢複武田家業而戰。九日,日野向取下龍王砦,然後二人商定在十一日晨,從東、北兩面同時進攻甲府。

此時甲府城中,兵力不足八百,僅僅守備了四天,城池即被攻克,藩主德川光繼自殺,甲州藩亡。

另一方面,沒有甲州軍的掣肘,真田昭錯輕鬆地取下高遠和飯田,基本統一了整個諏訪。

然而,松平正信的大搖大擺進入關東,赤軍長勝的烈火侵略吞併甲斐,如此震驚天下的大事,卻被關西驚人的戰局變幻所掩蓋了。

自去年齋灘海戰以後,整整過了一年,蜂須賀雄一整頓兵馬,再次進入瀨戶內海。這次進攻計畫,是他的女婿、宇和島藩主伊達慎剛一手策劃的。「去歲因賤體不適,被迫退兵,致父親大人兵敗,小婿萬分慚愧……」慎剛翻來覆去地道歉,並送上無數貢物,然後才談到他的計畫——

「土佐去秋歉收,據小婿探子稟報,高知城內存糧不足三萬石,此時出兵,山內允德最多只能以兩千五百軍來迎……」

熊一點頭,這情報和他自己所得到的是相同的。他繼續看下去:「西條一柳可出兵六百,大洲加藤和丸龜京極各出一千餘,中國毛利氏謀取出雲松江,未必能前來增援。而小婿有水軍四千五百,松山、高松兩親藩亦均可出兵兩千。則父親不需親動,我軍已近敵之兩倍。若再聯絡福山池田大人,勝利可期,恥辱可雪……」

熊一反覆權衡,實在找不出不勝的理由,於是按慎剛的計畫召集各藩,以攻擊讚岐丸龜的京極盛豐為目標。六月七日晨,著名的瀨戶內海戰開始了。

佐幕方的本陣,設在高松藩境內的女木島,德島、福山、高松、松山四藩,共集結了大小戰船九十六艘,總兵力六千八百。而倒幕方的本陣,則設在丸龜藩方面的本島,高知、丸龜、西條、長州、大洲五藩,總兵力六千一百,戰船八十二艘。

有三件事非常出乎蜂須賀熊一的預料,使他原本的勝利構想蒙上了陰影。一是慎剛的主力五十艘鐵甲戰艦並未能夠按時趕到戰場;二是山內似乎並沒有糧荒,竟然一舉出動了四千七百兵,其中水軍三千二百,戰艦四十六艘;三是毛利氏還是派來了十五艘戰船、一千二百援軍。雖然目前就雙方實力來看,己方依舊佔有優勢,但是優勢已經很微弱了。

熊一在本陣來回踱步:「伊達小兒,他要再敢不來……」還沒有嘀咕完,慎剛的信使就到了:「本軍大小戰艦五十艘,正在蔦島附近埋伏,想等到下午潮水西進的時候夾擊敵軍,可以大勝!」

佐幕軍在東,倒幕軍在西,上午潮水由西向東,對佐幕軍不利,而下午潮水轉向,形勢正好相反。「那傢伙,想保存實力!」熊一罵歸罵,心裡也知道這一戰術確實可行,己方兵力佔有微弱優勢,上午只要固守,應該沒有問題,而下午總攻則有望全殲敵軍。

然而戰鬥開始以後,倒幕方的攻擊力度卻強得驚人。因為他們得到消息,伊達水軍在蔦島附近擱淺,暫時無法參戰。「必須一舉擊潰正面敵軍!若等伊達來到,我方必敗無疑!」山內允德親自下海激勵士氣,不過短短兩個時辰,蜂須賀熊一已經招架不住了。

「叫慎剛立刻出動,我等不到下午了!」熊一連連發出快船密使。終於,伊達軍行動了,時機正好選擇在佐幕軍全線崩潰,倒幕軍開始轉而向西的午時。

等慎剛統率三十艘鐵甲戰艦趕到戰場,他所面對的,是敵軍完好無損的近五十艘大艦。士氣高漲的山內,下令全線進攻,誓要一舉擊潰伊達。

海上硝煙四起,炮彈亂飛。伊達慎剛端坐船頭,任憑甲板起火,卻是一動不動。「殿下,請先進艙避一避!」侍大將永田修三反覆勸諫,可是慎剛依舊一動不動:「全勝在此一舉,我若退,則必無生理!」

他觀察著潮水的走向,焦急地等待著:「我的本陣就在這艘船上,船若沉,則換船依舊站立此處,我不會動!直到勝利,或者死亡!」

終於,潮水開始轉向了,倒幕軍順水而攻,更為勢不可擋。慎剛已經換了一艘座艦,手邊三十艦也沉沒半數以上。但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揮動采配:「攻擊!」

突然之間,兒島半島附近出現了五十艘小型戰艦,橫插入倒幕軍的側翼。山內一開始沒有在意:「這麼小的船,哈哈哈哈……」但他隨即就笑不出來了。這些小船行動靈活,或靠潮水,或靠帆力,來往穿插,運動如飛。尤其可怕的是,每艘小船上架設了四門速射小炮,彈如雨下,倒幕軍的戰船一艘艘地起火,雖然沉沒很少,但戰鬥力眨眼間就接近於零。

「撤退!撤退!」山內允德在艦橋上大叫。然而前進既突破不了慎剛鐵甲艦的防線,轉向後退又礙於潮水。數十艘各藩戰艦隻是在水面上打轉,竟然沒有一艘可以安然逃脫。

戰鬥到下午申初結束。山內允德戰死,倒幕水軍全軍覆沒。當指揮小船的秦東明走上旗艦甲板的時候,伊達慎剛笑著對他說:「出現的時機很好啊——我連盔甲都被汗水濕透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恐怕……」

東明微笑:「殿下端坐船頭不動,是這份膽氣贏得了勝利。」

次日,伊達軍登陸丸龜,京極盛豐出降。十一日,陸軍攻克高知,滅亡山內藩。十三日,攻克大洲,滅亡加藤藩。十六日,以海戰不力、率先脫逃為借口,攻取松山藩。十九日前後,西條、今治兩藩來降。

月底,伊達慎剛凱旋迴到宇和島,夫人梅姬前來相迎。慎剛本來想對著梅姬大笑,問她:「你還敢罵我是沒志氣的傢伙,是棋子嗎?!這回究竟誰當了誰的棋子?!」可是看到梅姬那雖不美麗、卻頗為清秀的面孔,和她似乎哭過、仍然有些發紅的眼睛,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臟死了,我要洗澡。」他卸下盔甲,跌坐在榻榻米上。

然而梅姬只是望著他,卻不言不動。

「怎麼了?洗澡水準備好了沒有?」

「後院埋著慎立大人的頭?」梅姬終於開了口。

慎剛一愣:「是啊,那又怎麼樣?」

「是你提前賣糧給饑荒的山內?」

「對。怎樣?」

「德島二十六萬石,還有足輕、騎兵不下三五千……你以為我父親會放過你嗎?你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嗎?」梅姬盯著他的眼睛。

慎剛轉過頭去,似乎在特意躲避梅姬那凌厲的目光。他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梅姬:「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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