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亂龍旗

上杉軍趁夜後退三十里,利用屋代鄉東邊一座廢棄的小城,再次構築防禦工事——這座小城,據說原本是戰國大名最上義光對抗米澤原領主「獨眼龍」政宗的橋頭堡。

伊達軍乘勝追擊,在城的東、北、南三面紮下營盤。一連三天,竹丸二羽雀旗靜靜地飄揚;第四天,激烈的攻城戰才拉開了序幕。

近千梃鐵砲轟鳴的聲音,幾乎蓋過了所有人的吶喊和慘叫。經過三天的攻城準備,伊達的來勢異常兇猛,義隆等三人各分守一門,從午前辰時直到午後申時,滴水粒米未進,累得腿都發軟了。

黃昏,攻軍暫退,駐守南門的義隆一邊命令家臣督率步卒搶修殘破的城壁,一邊癱倒在地,「咕咚咚」灌了一肚子涼茶。「敵人太多了,只靠這座舊城,怕是挨不過明天去。」他輕聲對太郎虎吉說。

虎吉遞上去一枚飯糰:「大殿的援軍幾時能到?」

「大概明後天吧,希望能趕得上,」義隆嘆口氣,「最難下決心的,是何時撤退。退早了,即便大殿的援軍來到,作用也不大了,高畑之圍勢難繼續;退遲了,恐怕三千大軍要全部覆滅於此……」

「殿下!」一名堞邊的家臣突然大叫。

「怎麼?敵軍又進攻了嗎?」義隆一口吞下飯糰,奔到城堞旁。遠遠地,正南方火光衝天,人喊馬嘶,混亂異常。

「夜驚嗎?失火嗎?」虎吉驚問。話音才落,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在硝煙烈火中突然揚起。

「亂龍旗!」上杉軍齊聲大叫。

伊達政實急退十里。收好衝鋒的信號亂龍旗,上杉信弘統率三千騎兵,進入城中。

「殿下來得真快。」村上義隆等三將在門口迎接,施禮。

「本來還可以更快,不過順道去高畑取了點東西來。」信弘摘下金色飯綱天狗前立的頭盔,一揮手,親衛呈上來三個塗漆的木箱。

三將大吃一驚,因為箱中赫然正是松平廣亮、保科正孝和結城元朗用鹽水漬過的首級。

信弘微微一笑,邁步走到廊前折凳上坐下:「再給你們介紹一個人——過來吧,勘兵衛。」

一個臉上蒙著白布,只露出兩隻眼睛的人,應聲走到信弘身邊。

「這個傢伙,」信弘說,「他的祖父生時得重病肌膚潰爛,總是蒙塊布在臉上。為紀念先祖,所以他……嘿,連我還沒看過他的真面目呢。」

「原來你是……」三將又大吃一驚。

「先祖於關原殉難後,先妣帶我逃到越後天水山中隱居,是故以山為姓,」那人道,「在下天水勘兵衛高繼。」

「鋪開地圖,」信弘在一邊叫道,「對這場戰爭,你們三個有什麼看法?」

三將轉向信弘,卻都不說話。

「沒關係,實話實說吧。」信弘沉下臉來,一邊用軍扇輕輕敲打著親衛剛鋪開的地圖。

「我們……」義隆鼓足勇氣,「我們是在孤軍奮戰,四面皆敵,恐怕勝算不大。」

「嗯,」信弘點頭,「是啊長門,是我一開始就走錯了路,沒有等待更有利的時機就倉促起兵——但我不會放棄越後的,如今只有死中求活。」

他轉向天水高繼:「說說你的計畫吧,勘兵衛。」

高繼深深一鞠,邁近幾步:「誠如殿下所說,現在的局勢兇惡萬分,咱們只有軍行險著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地圖上划了一條直線。

三將都瞪大了眼睛。高梨政直結結巴巴地說:「這太、太、太玩笑了吧。」

「置之死地而後生,」信弘玩弄著日月軍扇,沉聲說,「作戰有時候也象賭博,只好孤注一擲了——敢幹嗎?」

「而且咱們手上還有三張王牌。」高繼一指那三具漆箱。

「伊達交給我,高畑的四千步卒明晨就到。這招險棋,我想交給你,」信弘望向村上義隆,「另外兩件事交給你們。」他是指粟野景行和高梨政直。

三將瞠目結舌,不知所對。

四月三日晚,一騎快馬奔入若松城中。

粟野景行埋伏在遠處的群山中,焦急地等待著密探的消息。

四日晨,密探來報:「會津軍出動了,領頭的大將是山內晴賢。」

「多少兵馬?」

「大約兩百步兵。」

「城中少說還有三五百人,」景行撓著頭皮,「再等等吧——再探!」

又等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得到消息,保科小一郎正信統帶五百多步兵,離開了若松城。

「這還差不多。」景行長舒一口氣,立即下令,全軍整裝待發。

當天夜裡,三百名經過改扮的上杉軍擁至會津南門:「下野宇都宮奧平殿下麾下金子隱岐守,奉命協助防守會津城,來也。此為松平伊豆大人敕令,城中想必已經知道了,若有不信,松平大人與保科大人聯署文書在此,可與前文對驗。」

一封箭書射上城樓,少頃,守兵打開城門。

「殺!」景行長刀一揮,將一名守兵斬為兩斷。上杉軍鼓噪衝進,數十名會津軍倉皇奔躥。

景行一馬當先,殺入城中,直撲本丸。但是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砲響,這位羽前的驍將一個倒栽蔥撞下馬來,面上血肉模糊。

約摸五十步外的崗樓上,保科小一郎正信笑著緩緩收起鐵砲:「這是第二個了——六郎,我的砲術如何?」

「你不怕大殿回來罵死你啊?」身邊的年輕侍衛片具六郎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以為父親還健在嗎?」小一郎收斂笑容,「你想上杉怎麼會搞到他和松平大人的印信兵符的?」

未時,駐在城北山中的山內晴賢回到若松城,他帶來了松平廣亮等人確切的死訊,以及高梨政直假傳命令,巧取結城的消息。

「我看錯了上杉,他不是個一勇之夫,」小一郎揉著下頜,臉色很冷,「勝負易勢,今後輪到咱們孤軍奮戰啦。」

次日,小一郎召集重臣會議,正式繼任南陸奧會津藩第三任藩主。

到會的,只有家老富田對馬守高次、一門眾中老保科正盛,以及侍大將山內晴賢、伊東義景、堤良彥,五人而已——其他的,都陪保科正孝葬身羽前了。

「一定要為先殿下報仇!」堤藏人頭良彥以拳擂席,大聲嚷道。

相比之下,小一郎顯得出奇的平靜:「伊東,咱們還有多少兵馬?」

「是,」伊東義景俯首稟報,「若松城中,還有步卒八百;各村的鄉士,悉數徵集,也不過二三百之數。」

「富田,咱們還有多少儲備?」

「是,」負責內政的富田高次回答,「糧草萬餘石,錢千餘貫。」

「仇一定要報,」小一郎苦笑,「可就這麼點兵,連若松城也難保住;這麼點錢糧,我怕熬不到秋收。上杉,咱們不再去惹他,他也沒空來取這座空城。然而,別忘了中村還有相馬六萬石,二本松還有丹羽十萬石,他們可找到擴張的好機會嘍——嗯,南邊的白河和棚倉也不能輕視。」

眾人靜默了下來。

「怎麼,有什麼好主意嗎?」小一郎問良彥,「藏人頭,我把這千餘人都給你,你去砍下上杉信弘的首級吧——有幾成把握?」

良彥只好低下頭去。

「現在除了若松以外,其它土地根本無法防守,只能放棄了,」小一郎突然「哈哈」大笑,「有興趣的趕緊來拿吧,過時不候呦。」

「但是現在若松附近無險可守,」山內晴賢苦笑道,「先殿下遵從幕府一國一城制,把郡山等城都拆了,否則……」

「不要埋怨,」小一郎笑道,「比起連城也沒有的白河和棚倉,咱們可幸福太多啦——對了,拆除郡山所剩的土木物資呢?可以把它賣掉賺點錢嗎?」

「是賣了好,」堤良彥問道,「還是把郡山重新建起來好?」

「閣下,建城堡不光有物資就可以了,還得有勞力哪,」小一郎望向伊東義景,「這件事交給你辦了,賣得的錢,用來招募浪士,有把握嗎?」

義景點頭:「聽說中村、二本松等藩正準備加蓋城堡呢,三五個月內把物資賣掉應該不成問題。所得的錢,大約可以招募六七百浪士——但是,能否招募得到……」

「只好試一試了,」小一郎撓撓頭,「記住,盡量賣給附近的藩,二本松、白河之類。嗯,隼人,我把豬苗代湖南岸的防務交給你了。不過目前只能給你二百名步卒,十來匹馬……」

「是!」山內晴賢乾脆地回答。

「藩內的收入,要百計籌劃,支出呢,盡量減省,」小一郎又望向富田高次,「您是三代老臣,一切拜託了。」

「是。」

「好吧,剩下的,只有祈禱了,」小一郎雙手合十,「祈禱秋收前不會有事吧。」

當夜,很美的星光。小一郎秘密召見山內晴賢,侍坐的,也只有片具六郎一人而已。

「白河等譜代不大會動;中村、三春只求自保;對我們威脅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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