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七回 費籌謀消弭邊庭患 巧設計狩獵枹罕城

蘇都尉雖然拍著胸脯,立下豪言壯語,然而羌人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身邊只有兩名部曲,又沒帶錢財錦帛,一個不慎說錯了話,反受其辱,這倒也在意料之中。然而他究竟什麼地方得罪羌人了呢?我反覆詢問,對方卻只是低著頭鬱悶,說:「下官有辱使命,喪盡朝儀,就請大人奏上朝廷,捕拿下官治罪吧。」具體細節,一個字也不肯講。

他越是不肯講,我偏越是好奇,於是打聽到蘇都尉帶去羌中的兩名部曲,其一甚為好酒,就派水缸去請他對酌,趁便套問其中緣由。這種差事,交給水缸我是最放心的了,這廝不但貪杯,外加是個包打聽,平常整理文書拖拖沓沓,一步三挪,張家長李家短的,他可來勁兒著哪。

等到水缸和那蘇氏部曲對酌……不,是對灌了三壇好酒以後,果然什麼事情都打聽出來了。我先讓水缸好好醒醒酒,整理一下思路,等第二天再詢問他。真是不聽則已,這一聽之下,沒把我鼻子給氣歪嘍!

感情蘇都尉威風凜凜地去了趟羌中,見人就報自己是蘇剛侯的子侄,於今官拜狄道都尉,叫各羌酋都來聽他訓話。羌人倒也老實,恭恭敬敬地擺下宴席,請他吃喝,說這就往各部去通知。誰想蘇都尉酒後亂性,扯住個羌女強要交歡——碰巧這羌女是羌酋的愛女,羌酋求告說:「大人若想女人,小人挑族中最漂亮的獻上。大人若愛我女,就請應允明媒正娶她做正室。小人之女若做了偏房,有損小人在各部中的威信,請大人諒查。」

這個台階足夠順溜的了,然而蘇都尉竟然不知道見好就收,他一拍桌子,破口大罵:「我乃大魏官員,剛侯族子,怎能娶禽獸一般的羌女為妻?你莫非想侮辱本官嗎?!」當場一拳打倒羌酋,然後把對方的女兒按在地上就欲強姦。羌酋忍無可忍,這才割了他的髮髻,把他趕了回來。

為官者,好色不怕,欺男霸女也不怕,怕的是搞不清身處的環境,忘記了身負的使命。堂堂都尉放在漢人堆里一呼百諾,放到羌人群中就是狼群里的綿羊,你竟敢如此放肆?竟敢當面罵羌人「禽獸一般」?無恥加無能之尤,蘇都尉之謂也。

不過知道他好色,對我倒有好處。我立刻派小馬去照顧蘇都尉,暗示他找幾個暗娼給那傢伙相識,就讓那爛人爛在女人身上好了。我現在捉住了蘇都尉的小辮子,又把他圈在脂粉堆里,以後還怕他不乖乖聽話嗎?而至於羌人問題……算了,還是由我自己來解決吧。

我召集幕僚們開會商議,除了小馬,人全都到齊了——一方面,小馬要去套牢蘇都尉,另方面,這樣大事,萬一小馬再講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天降祥瑞」,怕會搞得不可收拾。會議一開始,老馬首先發言說:「我聽說西羌本出三苗,居住在南方。大舜流放四凶,將其族種遷徙到現在的羌地,就是羌人之祖,有地千里,種落無數……」

「且住,」我打斷老馬的廢話,「你沒從盤古開天闢地講起,足感盛情。然而現在說這些屁話一點用也沒有!」我轉過頭問秦銳:「你秦氏久居隴上,熟知羌事,還是你來講講看吧。」這次我是真心想要聽取禽獸的意見,所以沒再揭他本是羌胡種的老底。

秦銳瞥了一眼老馬,大聲回答說:「老爺我不知道什麼三苗、大舜,老爺只知道游牧在我隴西境內及周邊地區的羌種有百餘部,綿羊跟著獵狗,小的歸附大的,大的只有先零、燒當、白馬、氂牛、狼、鍾六部。不必要全都拉攏過來,只要有兩三個大部肯聽咱們使喚,姜維還想上隴,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聽了這段分析,我真是如同醍醐灌頂,欣喜不勝,於是匆忙問道:「怎麼拉攏?計將安出?」秦銳聞言,立刻剎住夸夸其談的話頭,嘴巴一閉,什麼話都不肯說了。這傢伙莫非想趁此機會要挾我嗎?於是我假意許諾說:「壽長若能助我平羌,我定上奏朝廷,保你做狄道都尉——蘇都尉那種貨色,分明不稱職嘛。」

秦銳面露欣喜驕矜之色,朝我一抱拳,大聲說道:「多謝大人栽培。其實羌人腦袋簡單認死理兒,誰拳頭硬就聽誰的。好比養狗,就算給再多好吃的,也不是一天兩天能養熟的。但只要一棍子打下去,讓它害怕,它就能夾起尾巴來乖乖聽話。」「好,好,」我精神抖擻,繼續問他,「然則如何讓他們害怕?」秦銳愣了一下,聲音徒然壓低了三分:「只要給老爺五千騎兵,老爺就打到他們夾尾巴……」

我差點兒沒一口血噴出來。原來這也是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傢伙,論起敵情來侃侃而談,頭頭是道,問他要確切的辦法,卻變成了「鄧安西奏對——結巴」。五千騎兵?我若真有五千騎兵,還怕那些蜀賊嗎?還怕那些羌胡嗎?將兵臨以威,這種主意誰不會出,還等你來放狗屁?!

正在這個時候,李越開口說道:「郡中實無五千騎兵,然而老大人知之,我等知之,羌人卻未必知之。」我聽了一愣,啊呀,前此倒忽略了這條地頭蛇,他李氏大姓,久居隴上,或許有什麼妙計在胸也未可知呢?於是我凝神靜氣,恭聽李越的高論。他繼續說道:「可用疑兵之計,使羌人以為郡中有騎兵五千,步軍無數,其心既惑,就不敢內通蜀賊了。」

「此計大妙!」我歡喜得一拍大腿,「具體應怎樣部署?」誰想這話不問還好,話一出口,李越「咯」地咽了一口唾沫:「老大人學究天人,智珠在握,小人妄語而已,怎能出老大人的掌握呢?具體怎樣部署,全憑老大人分派,小人當盡心竭力,以報老大人知遇之恩!」

諛詞如潮,滾滾而來,卻掩蓋不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這小子也只會講些連狗都想得到的大話,具體實施方法,他卻連基本腹稿都沒有!

天哪,我手下怎麼都是這麼一票人呀……不過想想也是,真要有孫吳之能、蕭張之才的,也不會窩到隴西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當太守幕僚。我運起陰冷的目光,從幕僚們每個人臉上掃過去——禽獸,是白痴,李越,是混蛋,水缸……是粗人……

水缸之粗,和禽獸之粗大不相同。禽獸之粗是粗在什麼問題都想靠拳頭來解決,偶爾他也會動動心眼兒,比如前次馬後炮到我面前來講蘇都尉的壞話;論起文學來,水缸要在禽獸之上,然而他凡事都不經心,白長個碩大的腦袋瓜子不知使用,郡中除了抄謄公文外,也從來不安排什麼重要工作給他干。既然秦銳、李越都拿不出好主意來,水缸就更不用指望了。

然後是老馬,他是典型的書蠹,耍小心眼兒可以,講大策略無用。還有劉睿,他上隴才不過短短數月,我跟本不能指望他了解羌情,更不能指望他能拿出解決辦法來。我算是理解到蜀賊諸葛亮為什麼會累死了,下人無用,諸事都只好自己籌劃,年深日久,不被累死才怪呢!

我捋著鬍子沉吟半晌,一個勁兒地想:讓羌人害怕,怎樣才能讓羌人害怕呢?想著想著,竟然念叨出聲來:「羌人怕些什麼?」眾幕僚以為我在問他們,全都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秦銳才挑頭回答說:「稟大人,羌人怕死!」

廢話,誰不怕死?!羌人怕死,難道漢人就不怕嗎?我狠狠地瞪了禽獸一眼:「那麼怎樣才能讓羌人以為死之將至,而感到害怕呢?!」如果是個識時務的,聽到長官呵斥,就該低下頭去不講話,假裝反省,然而禽獸就是禽獸,我估計誰都怕死,就他不怕,他還敢接碴兒說:「假如天氣不對,牧草枯死,羌人就要挨餓,挨餓就離死近了……」

這就是所謂的連珠屁吧,不通不通又不通,連續不通差點沒把我噎死。你以為我是能呼風喚雨的妖人嗎?我能控制氣候嗎?我能讓牧草枯死嗎?再說了,羌人餓了可不會等死,真要是他們收成不好,肯定就縱馬過來漢地搶奪了,人若自知必死,什麼事情干不出來?

一直沒開口的劉睿,大概認為始終閉著嘴太顯無能,突然咳嗽一聲,戰戰兢兢地說道:「小人在長安的時候,也和一些朋友們談起過羌禍。據他們說,羌人最怕朝廷征討……當然他們不怕打仗,打仗也很難說誰輸誰贏,可是朝廷如果明令剿羌,一定會停罷邊境互市,羌人得不到食鹽、鐵器、茶葉和織物,那活著,也就和死了沒區別……」

「你的意思,是要我停罷互市?」我問劉睿。「不可!」老馬突然一拍几案,「若罷互市,必啟爭端,設羌人來攻,如何是好?劉睿欺君誤國,請主公下令斬之!」劉睿大驚失色,連連擺手:「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小人……」他還真成了鄧安西的嫡傳弟子了。

我斜眼瞟了瞟他們兩人。我知道劉睿講的是屁話,他若突然說出通有道理的話來,我還要在心裡犯嘀咕,是不是有人教他的呢。然而為什麼老馬要如此憤慨,甚至叫我當場殺了劉睿?這倆傢伙有什麼仇怨,有什麼心結嗎?這個動向倒頗值得注意,不怕手下人無能,就怕他們內鬥,群羊雖弱,逼急了還能奮力一搏,一山二虎,遲早是你死我傷的命……他們死傷不要緊,若是牽累到我,那可就不美了。

不過這個問題以後再慢慢訪查吧,心結、矛盾、不和,類似事件交給水缸,他掘地三尺也定會挖出根由來——對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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