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踐踏隴西 第三回 隴西防城佩玉具劍 襄武拒賊奮環首刀

九月廿二日夜,一夥蜀賊越過高城嶺,攻克了首陽縣。首陽縣城距離襄武不足二百里,賊人如果快速進軍的話,次日中午就能殺到郡城下了。

可惜我們幾個沒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因為我們都聚在城南喝酒,等第二天一早聽聞噩耗,我匆忙跑去太守衙署,卻遭到驚世駭俗的當頭一棒。老馬滿臉悲憤地告訴我說,太守大人「跑了」!

「什麼時候……」「就在午夜,卷了細軟,並咱們那些同僚,全都遁出南門,不知去向了。」老馬憤憤地回答,他大概覺得昨晚那頓酒不但付了酒錢,還很可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乃是大大的不值。

姜太守據說還是天水姜隱的後裔,當初姜隱、趙昂、孔信等人跟隨著楊阜大人悍拒馬超,可有多英勇,多俠義,沒想到他的後代竟然膽怯至此,還沒看到蜀賊的影子呢,就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雖然我也想逃……然而我逃了頂多丟掉差事,他堂堂太守棄城逃亡,按律可是當斬呀,那傢伙就沒考慮過後果嗎?

「那咱們,也趕緊收拾收拾……不如去休……」小馬怯怯地提出建議,講出了我的心聲,然而卻被秦銳一瞪眼,喝斥他說:「還沒接仗就先逃跑,也太怯懦了!姜維主力還在狄道包圍王使君,而竟敢東進如此之遠,定是偏師游騎,不會超過三千人。城內還有四百守軍,我有戰馬六十匹,再驅趕百姓上城,未必就守不住呀!」

老馬、小馬象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起給秦銳作揖,異口同聲地說:「然則,壽長,全都仰仗你了。」這證明不管世家還是寒門,不管正根兒還是冒充,從本質來說,姓馬的都是一路貨色。

「胡說!」秦銳繼續瞪眼,「城有四門,我一個人怎麼守?你們都要持械上城呀!」說著話,把目光朝我和水缸掃將過來。水缸肯定是酒還沒有醒,愣哼哼的,一拍胸脯:「好,我負責一門便、便是。」我雖然心裡打鼓,可是面對打過架的朋友,可不能在這時候認熊,我只是提醒他說:「渭水流過東門,料蜀賊遠來,攻具不全,東門可以不用防守。」

秦銳點頭:「如此,你們三個防守三門,我將騎兵在內接應。」他奶奶的,原來這傢伙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讓我們苦哈哈上城防守,他倒在城下歇著,不但如此,還率領騎兵……雖然他本就是騎兵隊長,但誰都知道,一旦城破,騎兵逃生的機率要大得多呀!

秦銳似乎怕我們反對,忙不迭地發布命令:「將兵卒分為四隊,老王,你守西門,水缸北門,老馬南門,小馬坐鎮衙署,開府庫分兵器,招募城中男丁助守。」我懷疑因為小馬前兩天才剛介紹了個年輕漂亮的小寡婦給秦銳認識,因此他以私廢公,給小馬安排了一個距離前線最遠的好差事。

然而老馬不幹了,他說:「府庫鑰匙我知在何處,況且招募百姓助守,重在人望,馬礪冒宗馬氏,他有何名?如何能付以重任?!」一邊說,一邊伸手到腰下去掂量錢袋,那意思分明是在警告我們,如果不讓他留守太守衙署,他以後就不肯再當冤大頭,幫我們付酒錢了。

秦銳咽了一口唾沫,終於還是決定遵從時代風尚,認準誰錢多誰是大爺的硬道理。於是他點點頭:「信翔主動請纓,甚好甚好——好,那就這麼定了!」

水缸仗著酒勁兒隨聲附和,我也只好勉強順從,小馬腿肚子直打哆嗦,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老馬倒是滿臉的春風得意,似乎只要距離戰場遠上那麼幾十丈,只要小馬死在他前面,他就足慰平生。

主意既定,我們就開始分配兵卒。秦銳帶走了全部六十二匹戰馬,其中包括七匹走路都打晃的老馬,我想讓他分我一匹,以備城破後逃亡——當然,這種理由我是不會明著講出來的——他卻以集中騎兵優勢為借口,堅決不給。會騎馬的小卒當然都跟了他,剩下的我們一分三份兒,每人一百掛零。

我雖然不懂打仗,可是慣會打架,我知道什麼樣的傢伙,別看個子不高,胳臂不粗,可是打起架來真會不要命,我就搶先挑了這樣一百來人。小馬個子矮,專挑高個兒,水缸似乎還在迷糊,盡撿我們挑剩下來的。

上城打仗總需要武器,我身為世家子弟,平常是不帶刀的,只佩一柄祖傳的玉具劍——當然,上面的玉飾,七八年前就賣了換酒喝了——那東西可上不得陣。於是讓老馬打開府庫,我挑了把趁手的環首大刀。喝,這刀真好,背厚刃薄,柄纏麻布,卻又不太重,唯一的缺點是刃口上有點生鏽……你說給當兵的都發二流兵器,這一流兵器藏在庫房裡等他生鏽,姜太守也不知道是什麼愛好!

找塊磨刀石,捲起袖子來「嘡嘡嘡」一頓磨,磨得大刀鋥光瓦亮,然後我就領著那一百多名目露凶光的兵卒上了城了。估計賊人最早也得巳時才能趕到,我就先安排各人的執司,大家一字排開,每人防守三、五丈長一段城牆……這種密度當然凶多吉少,於是我精心挑選了二十個看上去力氣不小的傢伙,貼身跟隨,隨時好掩護我撤退。

城下陸陸續續有面露飢色的男丁被老馬分派來助防,他們或者扛著鋤頭,或者分給了老式木柄長槍——槍頭還沒二兩沉——就我看來,除了破城後他們因為奔跑不動而成為我天然的斷後屏障,阻礙賊人追趕外,恐怕沒一點用處。

我們等呀等呀等呀等,一邊等一邊心裡直打鼓。秦銳估計蜀賊不會超過三千,我可不這麼想,要知道那姜維膽大包天,用兵從來不合兵法,他玩出什麼昏招我都相信。然而昏招歸昏招,那招越昏我們也就離鬼門關越近……

好不容易等到未時,士兵們個個疲乏不堪,老百姓東倒西歪,我也縮到城樓旁邊去避陰涼,忽聽城牆邊傳來一陣驚呼,有人高叫:「大人,來啦!」

我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盹兒,夢見娶了二房,然而二房和大房正在干架,忽然一個機靈,聞聲跳將起來,腦袋撞在木柱上,撞出好大一個包。我忍著痛,跌跌撞撞跑到城牆旁邊,往下一望——好傢夥,只見旌旗蔽日,塵土飛揚,一隊賊軍浩浩蕩蕩向西門殺來。我這仔細一數呀,嘿,足有五百來人!

他奶奶的,秦銳還真猜對了,讓他佔了上風。我立刻傳令通知幾位「好友」戒備。時候不大,秦銳就領著騎兵衝到了西門門洞里,他派人給我傳信說:「另外二門均不見敵蹤,看起來也就這點兒……」

雖然敵人數量不多,可料來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匪,一可當十,就襄武城中這些疲兵饑民,還是憑險固守為好——我發現先前目露凶光的那些兵卒,現在凶光都掩了,換上的全是驚懼,有幾個腿肚子還在打晃——況且,誰都不敢保證賊人後面是否還有大部隊跟進呀。

我貓在城堞後面,仔細觀察敵人的動向。只見他們距城一箭之地停下了腳步,左右散開,隨即有員武將,銀盔銀甲,跨馬擰槍,上前兩步,朝著城上高聲喝道:「我乃漢大將軍麾下,前部督、綏武將軍配下,左軍第四都尉林梓是也。曉事的快快開門出降,饒爾等不死啊!」

我派個小卒去城下通知秦銳,有將挑戰,讓他考慮是不是出去應戰。過不多時,那小卒回來傳秦銳的話:「呀呸!誰和他單挑?我若出城,定被賊軍左右包抄上來,亂刀斬為肉醬呀!」

他既然不敢出城,我也不好硬催,反正就縮在城上看對方那五百來人打算怎麼攻城吧。底下那姓林的賊將喊了幾嗓子,見沒人回應,也就駁馬回陣去也。我看他們分出百餘人來砍伐城周的樹木,現編繩索,似乎打算製造攻城器具。估計等他們造完,天都要黑了,老子又得多活一日,真是祖宗在天之靈保佑呀!

想到這裡,我突然靈機一動,叫小卒前往北、南二門,讓水缸和小馬把他們的旗子全都送到我這裡來。給水缸傳的話是利誘:「如得不死,定請你喝酒。」給小馬傳的話是威逼:「你若不允,我就先衝過去砍下你的驢頭!」時候不大,兩人都派輛小推車把旗子送過來了。我給每名士兵都發了三面旗,讓他們聽我號令,一起舉起,同時連兵卒帶百姓都大聲吆喝,戰鼓也盡量打得山響——這是疑兵之計。倘若姓林的膽怯退兵,那就再好不過。

「呼啦」一聲,襄武西城上旌旗招展,較前整整多了兩倍,隨即喊殺聲震天動地。換了是我……不,是二馬在城下,還不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賊人也不例外,我就看他們的陣列有所動搖,那些砍樹搓繩子的也立刻丟下了工具。

「嘎拉」一聲,西門大開,只見秦銳一馬當先,領著他那六十多名騎兵就殺了出去。嘿,這狗頭還真會找機會,我想出來的計策,難道倒被他搶佔了功勞去嗎?打架就是這樣,全靠的是氣勢,對方氣弱,我氣就強,打仗想來也是一樣。反正後退就是死路,於是我的膽氣徒增,一揮大刀,招呼那二十名護衛的兵卒:「賊人要跑呀,跟我去砍兩個搶功吧!」

快步奔下城樓,衝出城門,再往身後一看,跟著的才不過六、七個人。然而城裡那些王八羔子實在可氣,衝鋒比誰都慢,關門比誰都快,我前腳才出城門,身後「咣當」一聲,那門可就合起來了。我只感覺腦袋「嗡」的一下,眼前發黑。

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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