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十字架

劉鑒和王遠華眼睜睜的看著袁忠徹騎快馬離開了工曹衙門,他的身影剛消失在視線中,突然「喀喇」一道驚雷,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宋禮皺眉望望街道上濺起一尺多高的雨點,輕輕嘆一口氣:「袁尚寶還說這雨一時半刻下不來,他連雨具都沒帶,這回定然淋了個透,他身子剛好利落,萬一再病了可怎麼好……」

劉鑒和王遠華對視一眼。若在平常,劉鑒肯定脫口而出:「姓袁的不學無術,他的話您也信?」可根據自己的推測,也是暫時不會下雨,沒想到徹底算錯,這讓他實在很難腆著臉嘲笑袁忠徹了。

事情的發展越是如此,劉鑒越覺得不妙。他一貫對自己的數算很有信心,舉凡天象、人事,是凶是吉,只要用心掐算,三日內的事情百算百靈,就算三日到數月乃至一年,也都能算個八九不離十。可這回卻算岔了。照前人所說,這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天時不正,節氣循環不按照正常的規律。若天地有序,自然節候有度,節候有度,自然五穀豐登、百姓富足,這天地一失起序來,相應的人世必有災厄。

送走了袁忠徹,宋禮轉回身來招呼兩人進工曹去用茶,打算細說一下前因後果。王遠華可有點不耐煩,但宋禮終究是他的頂頭上司,不方便貿然推辭,他只好給劉鑒遞個眼色,說:「驚雷暴雨,上天警示,不可不察。我料盛價之事,也必然與此有關!」

「盛價」是對別人家裡僕人的尊稱,在這裡明顯指的是捧燈。王遠華這是提醒劉鑒說:你小書童不見了,你不是正著急嗎?我看書童失蹤、法器被掘,以及此刻天象的變異,肯定存有內在關聯,你別浪費時間了,咱們趕緊著吧。

其實劉鑒心裡也很著急,他剛才在都水司臨時官舍里掐指算的時候,已經算出來,有一股邪氣從北京城內升起,直衝雲霄,這才導致大晴天的突然暴雨狂風。不過這邪氣的來源不詳,位置不詳,只有感覺是似曾相識,有九成和王遠華先前布的小八臂邪陣有關聯。那邪陣早就已經被自己破了,通過和王遠華的對話,劉鑒也清楚他並沒有去把陣法恢複過來,這樣看來,只可能是迷惑捧燈取走了草鞋還掘走小八臂其它鎮物的那個「某人」,重新又布設了一番的結果。

但這人究竟是誰呢?劉鑒一時間也摸不到頭腦,情急之下,他也想找袁忠徹去商量商量。雖然一貫看不起這個死對頭,可也不得不承認袁家的家學深厚,袁忠徹這個二世祖多少學到了一點他老爹的本事,所謂「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此時多一個人商量也好——十三娘本事倒是不小,可是劍俠之能和數術之道雖然相通,終究不是一碼事兒,若是算定了真兇,請她去捕拿當然沒問題,現如今算不到真兇,十三娘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想到這裡,不用王遠華提醒,劉鑒也知道事情緊急,耽擱不起。他仗著自己跟宋禮的交情,輕輕扯了扯尚書大人的衣袖:「我們另有急務。袁忠徹究竟做什麼去了,何時回來,您且三言兩語,擇其扼要說說吧。」

宋禮轉頭瞥了劉鑒一眼,看他表情嚴肅,細眉緊鎖,也不禁微微吃了一驚。雖然長幼尊卑有別,可宋禮近來著實拿劉鑒當神仙似地敬著,對王遠華卻是一副冷臉——他可還記著被王遠華唬弄,差點用了那批被方家附了體的御瓦之事,始終是耿耿於懷。

劉鑒這麼一說,宋禮也不往裡面走了,就在門洞里站穩,想了一想,盡量用最簡捷的詞句敘述說:「自從你我在萬歲山上埋了那、那些邪物……」說到這裡白了一眼王遠華,王遠華把目光移了開去,裝作沒看見。宋禮繼續對劉鑒說:「工匠們傳出謠言,說山上有寶,就有那些村氓愚民,偷偷地上山挖掘,我和順天府都屢禁不止……」

萬歲山工程還沒有正式開工,守衛本就鬆懈,消息傳出之後,就有老百姓偷偷穿過山下圍著的帳幕,上山去「尋寶」,宋禮得知此事,雖然立刻明文嚴禁,卻起不到什麼效果,只好見一個抓一個。就在昨天傍晚,宋禮突然接到稟報,說又有兩人私登萬歲山,下山的時候被巡邏兵丁撞見,捉住了其中一個,另一個跑了。捉到的這個,沒想到竟還是個有品級的官吏。宋禮聞報不禁大怒,就讓兵丁把這官吏押來工曹衙門,打算親自審問、懲處,好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

雖然是劉鑒催著宋禮長話短說,但劉鑒本人一向溫和、隨意慣了的,聽到這裡,不自覺地就插了一句:「哪個衙門的?什麼官兒?」宋禮回答說:「戶曹一個九品司務,名叫牛祿。」

劉鑒心裡「格登」一下,不禁慶幸自己問了這麼一句,這件事一牽扯上這個牛祿,頓覺曲折繁多,內情隱秘,毫不簡單。旁邊王遠華不知道這些日子來劉鑒和牛祿的緣份,本還想責怪他打斷了宋禮的話頭,可是一瞥眼,看劉鑒的雙眉緊皺,表情凝重,好象是隱約想到了什麼關鍵問題似的,於是捋捋鼠須,不多嘴了。

宋禮繼續說:「我問那牛祿,是何人傳告他有藏寶的謠言,他又是帶著誰人上山。但那牛祿目光獃滯,只是沉默,並不答話。我看問不出什麼,就把他監禁起來,待今日再審。晚上歸宅之後,不經意間對袁尚寶說起此事……」他頓了一下,望一眼劉鑒,繼續說:「袁忠徹卻說似這等模樣,不象是嘴硬不肯招,倒象是被人下了什麼禁制,他就要跟來看看。今晨我們來到工曹之後,我馬上就遣人到柏林寺去請賢弟……」

這裡說的「賢弟」,當然是指劉鑒。劉鑒曾經幫助宋禮解決了御瓦邪靈的事端,他又素來和袁忠徹不對付,宋禮生怕牛祿的事情全都交給了袁忠徹,劉鑒會不高興,因此派個工曹的小吏去找他過來,一起商量。可是小吏去到柏林寺的時候,劉鑒剛剛離開去工曹找王遠華,兩人前後腳,正好錯過。說來也巧,那工曹小吏在柏林寺沒找到劉鑒,卻碰到個順天府的衙役也要找「詹事府劉老爺」,兩人一搭上腔才知道,敢情順天府里又出了大事!

且說自從王遠華布設小八臂邪陣以後,北京城裡就不斷有人暴斃,搞得順天知府陳諤疑神疑鬼,恐懼莫名。後來多虧劉鑒掘走了草鞋,破了陣法,死人的事情就逐漸少了,陳諤這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兩天,仵作又陸續來報,說近日連死數人,都查不出死因。看事情又變得和當時一樣,陳大人心裡這個急啊,昨天晚上一宿沒睡,感染了風寒,早晨起來就病倒了。本來這也是小事,請個大夫來診斷一番,開幾副葯就好了,可找來的大夫卻說什麼風邪入骨,已經沒得治了!陳諤自己也覺得頭暈眼花,四肢酸軟,和平常傷風大為不同,就派人去柏林寺找劉鑒,傳話說:「我得了急病,懷疑是鬼神作祟,就快死了。賢弟速來救我!」

劉鑒聽到這話,不禁細眉一顫,右手也本能地把一直捏著的摺扇「啪」地一聲敲打在左手手心,心說難道有人把小八臂鎮物掘走,重布了邪陣,竟然會害到陳諤的性命?這件事始作俑者乃是王遠華,可當他瞥眼看那王遠華的時候,卻見對方神情平和,好象絲毫不為所動。

再說那工曹小吏聽到「鬼神作祟」這四個字,就自作聰明地對順天府的衙役說:「尚寶司袁大人正在工曹,若說驅鬼辟邪,他說不準比這位劉老爺還厲害哪。既然找不到劉老爺,何不跟我去請袁大人?」

衙役一聽,頓覺有理,便跟著回來了。回到工曹一說情況,袁忠徹詳細詢問了陳諤的病症之後,一皺眉頭:「沒錯,確實是邪氣侵害所致,若不趕緊驅除,陳大人恐怕要完!」他放下牛祿的事情,問宋禮借了一匹快馬,頂著狂風暴雨,就直奔順天府而去。

宋禮說完這段前因後果,劉鑒和王遠華對視一眼。劉鑒覺得陳諤那邊既然有袁忠徹去看護,便不必著急,這邊的牛祿才是一連串怪事的關鍵,於是就問宋禮:「袁忠徹看到牛祿了沒有?他怎麼說?」宋禮回答:「他只匆匆看了一眼,說似乎確是被人下了禁制,這才神思恍惚,問不出什麼來。他正待施法解除禁制的時候,聽說順天府出事,就趕緊跑過去了。」

劉鑒和王遠華又是對望一眼,這倆對頭,此刻難得的想法相近,步調一致,很有默契。兩人都想到,天象出了如此大的變異,肯定不僅僅小八臂的鎮物被人掘走,連萬歲山上沈萬三的屍身說不定也已經被人挪動了!而既然牛祿被人下了禁制,九成九,動手的就是他帶著上山,事後又逃脫的那個神秘人。

捧燈盜鞋、失蹤,小八臂鎮物被竊,突然間的暴雨狂風,甚至可能還包括陳諤垂危,全都可以用一條線貫穿起來,而牛祿就是揪出幕後黑手的關鍵。劉鑒和王遠華異口同聲地問宋禮:「牛祿何在?待我見他一見!」

話說牛祿在萬歲山下遭擒,押往工曹,本來他被禁閉在一間偏房裡,有兵丁把守。袁忠徹一大早跟著宋禮過來,把他提到正堂上審問,沒說幾句話,順天府的衙役就過來把袁忠徹給請走了。事情來得突然,宋禮也沒吩咐把牛祿再押下去,他到工曹門口去送袁忠徹,然後站在門洞里向劉鑒、王遠華簡單敘述了前因後果,這前後也不過半刻鐘的功夫,牛祿還一直在正堂上押著。

這三個人急匆匆趕往正堂,才一進門,劉鑒定眼觀瞧,只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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