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觀音庵

劉鑒習慣性地編排袁忠徹,坐在下首的十三娘卻輕輕用袖子掩住嘴,巧笑嫣嫣地打斷了他的話:「袁大人也並非一無是處。古語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也不必一味說他的壞話。宋大人想問個清楚明白,你直接講解原因也就是了。」

劉鑒嘴角輕輕一撇,搖著摺扇,轉換了話題:「這事兒要從地下埋的那東西說起——萬歲山本是日後京城的中央鎮山,山下埋有鎮物,以戊己土氣來壓制其靈性。」他瞟一眼十三娘,繼續說道:「袁忠徹當然也不全然是個廢物,他挑的地方確實比我後來選的那處要好上幾分,本是鎮壓方氏怨氣最佳的所在。但正因為那地方太好,故而也是此前選擇鎮壓靈物之處。給袁忠徹這麼一挖,土氣減弱,那鎮物也就自然脫了枷鎖,冒出來了……」

宋禮一邊擦著額頭的油汗,一邊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那些青色火焰果然不是愚兄眼花看岔了。那麼賢弟後來放下五色土,用葫蘆收取邪物,又是何意呢?土性減弱,重新蓋上也就是了,邪物害人,消除了也就是了,又為何要如此地大費周章?」

劉鑒端起茶杯來潤潤嗓子:「土氣一旦被破,再覆上也沒用了。五色土是從我大明疆域四極及中央之地收斂而來,除了先前我講過那兩處外,黑色土是東北關外黑水邊的沃土,白色土是西方祁連山下的鹼土,黃土乃是始皇陵上的封土——別看北京這兒也是黃土遍地,但在效果上可就差得遠了。」

「那葫蘆……」

劉鑒微嘆一口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這鎮物恐怕是姚少師預先布下的,我也不敢冒然消除。只得先用葫蘆將那靈氣收束,又在下面搭一根桃木橛,最後踩那一腳,就是要把葫蘆踏破,使靈氣重新釋放,再以五色土之力把它鎮壓起來——希望能夠不破壞原來鎮物的法力吧,可是否能如願,卻也不大說得准。」

他這一大套神神叨叨的,大家都不好介面。眼看氣氛有些壓抑,劉鑒輕搖摺扇,笑了一笑:「不過宋大人您且放寬心,至少方氏這事兒已然算是解決了。萬歲山的事兒……擔心也是無用,若真無可挽回了,總是我和袁忠徹的過錯,姚少師異日定會補救,與大人是無礙的。」

聽到劉鑒這樣說,宋禮不禁一愣:「這事情,少師知道么?那可……」

「嘿,我看連那王遠華都已然知道了,少師早晚也會得著風聲……」劉鑒擺擺手,示意宋禮不必擔心,擔心也是無用。

「咕嚕嚕~~」正堂里寂靜一片之時,捧燈的肚子卻恰到好處地叫了起來,打破了有點尷尬的場面。宋禮急忙招呼家人去準備宵夜。

天色已晚,搞不出什麼好菜來,廚房撿手頭有的拌了一盆苤蘭絲,又炒了一大盤雞蛋,主菜更是煮了一條兩斤重的草魚,雖然沒什麼配料,但用滾燙的花椒油一澆,倒還真是香味撲鼻,鮮嫩可口。宋禮原本在劉鑒等人面前就沒什麼官架子,今天大家又算是共同「出生入死」了一回,所以就連捧燈和瑞秋也上了桌子,一起吃了頓安樂茶飯。

席間劉鑒對十三娘說:「我倒真沒想到,袁忠徹還有這般見識,小姐你剛一出手,袁忠徹就立馬看穿了你的來歷。」

十三娘抿嘴一笑,緩緩說道:「這我倒不會幫袁大人說好話。曾聽家師提起過,她和袁大人的父親柳庄先生有過一面之緣,妾想應該是柳庄先生告訴他的吧。袁大人大概也就知道我們這一派的劍俠,若是換了旁人,他可就出醜了。」

宋禮給劉鑒夾了一筷子魚,向坐在劉鑒身邊的十三娘請教說:「如此說來,難道小姐竟是劍仙傳人?」十三娘雙頰微微一紅:「大人謬讚了,妾不敢自居劍仙。確是青城山建福宮門下不假,不過數年前才藝滿出師而已。」宋禮也不知道建福宮是什麼來歷,只得含糊著說:「名門之後,果然藝業了得,小姐不必自謙。」

眾人談談說說,很快一桌子宵夜就被吃得乾乾淨淨。耳聽得鼓樓上棒打兩更,劉鑒和十三娘起身告乏,宋禮就派人送他們前去安歇。

劉鑒進了為他安排的廂房一看,果然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板床,連蚊帳都不掛,四壁皆空,再沒有第二樣傢具了。看起來,這是打算留給下人住宿的地方,並且還沒有布置完備。

劉鑒不說什麼,捧燈可一個勁兒地嘀咕,說若不是剛才那頓宵夜吃得好,還不如回柏林寺去睡呢。只有一張床,自然讓給了主人,捧燈只好問劉府的家人要了張涼席,打個地鋪,他再想索要枕頭,對方卻搖頭攤手:「那邊那位大妞剛要走了最後一個枕頭……要不,我撿兩塊磚頭來給小哥你?」

捧燈知道對方說的「大妞」是指瑞秋,這滿肚子氣就更不打一處來。劉鑒笑笑說:「竹箱里還有幾塊木櫝,你拿出來摞齊了墊腦袋吧。」捧燈一縮脖子:「小的不敢……那上面寫滿了符咒,小的怕拿它當枕頭會發噩夢……」

他撅著嘴,委委屈屈的,正打算去幫劉鑒打洗漱用的清水,要塊洗臉的手巾,卻被劉鑒扇子一搖,制止住了。劉鑒吩咐他:「關好房門,打開窗戶。」捧燈疑惑地撓撓頭:「門是一定要關的,卻為何又要開窗了?爺還嫌屋裡蚊子不夠多麼?」劉鑒瞪他一眼:「少廢話,你照辦就是!」

於是捧燈過去闔上房門,上了閂,然後跑到窗邊,剛把窗戶拉開,就看到外面黑漆漆的,卻有兩點亮光直射雙眸。捧燈嚇得大叫一聲,「噔噔噔」連退好幾步,差點就一屁股坐在竹箱上了。耳聽得一聲銀鈴般的輕笑:「捧燈哥,你膽子還沒棗核大呢。」

捧燈定睛細看,原來那兩道亮光不是真的亮光,是一對清亮的瞳仁,映著屋裡的燭火,看著好象在發光。他右手摸著自己胸膛,好一陣子透不上氣來:「……嚇死我了……這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呀!」

「我又沒嚇你,是你自己膽小不爭氣。」站在窗外的正是丫鬟瑞秋,她輕輕一笑,左手一扶窗欞,「呼」的一聲就翻進屋裡來了——也不知道那麼大個子,怎麼如此輕易就能鑽進這麼小的窗戶來。

劉鑒拍拍捧燈的頭,以示安慰,然後朝窗外淺淺一鞠:「小姐既已來了,如何倒不進來。」話音才落,卻聽瑞秋「嘿嘿」笑著:「你怎麼不轉過頭去看看?」

劉鑒聞言轉身,卻見十三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後——她早就卸下了劍俠裝束,梳著雙鬟,穿一身淡綠色的衫子,體態婀娜、風姿綽約,倒和在駱家莊里初見時一般無二。捧燈也才看到十三娘,吐著舌頭直叫:「我的媽呀……那丫頭不懂事,裝神弄鬼地嚇人,駱小姐您怎麼也這麼來無影,去無蹤的?!」

駱小姐以袖掩口,微笑著說:「我本來就是這樣,你今天才見識到嗎?」

劉鑒朝駱小姐拱了拱手,駱小姐輕折纖腰,淺淺一福,算是還禮。劉鑒左右望望,真是「家徒四壁」,什麼也沒有,於是招呼駱小姐:「請在床上坐吧。」自己扯過竹箱來坐下,勉強可以算是一張方凳。

「大人早就算到妾會來了?」十三娘緩緩坐下,並且瞥了瑞秋一眼,示意她把窗戶關上。

劉鑒「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搖了兩下,反問說:「小姐路上遇見了袁忠徹么?怎麼倒讓瑞秋先來?」

瑞秋在旁邊「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不會問了呢。咱們大老遠地從京城趕過來,我就算了,見了我家小姐,你連『辛苦』也不說一聲!」

十三娘朝瑞秋揮了揮袖子,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後轉向劉鑒,簡明扼要地回答說:「到了東昌,發覺袁大人施法術追了上來,我便留下攔阻。袁大人確是個有實學的,我連破了他三般法術,他卻仍有應對之策……」

劉鑒輕輕搖頭,不置可否。

「我所知有限,再想阻他,除非是現身出劍,傷了他的性命——他非奸惡之徒,這不是我輩應當做的事情。反正大人信里只叫我們送東西到北京,交在您手裡,只要路上東西不被截走,想必就算袁大人追到北京,您也總有法子應付,因此我就抽身而退了。」

劉鑒搖著摺扇,連連點頭:「小姐果然是個聰明人,做得很對。」

十三娘瞥了一眼劉鑒手裡的扇子:「這可是那年相贈之扇?如何不題些字、做幅畫來修飾它?」

劉鑒低下頭,雙手持扇,緩緩合攏,又徹底展開,回答說:「此乃小姐取南海普陀山的紫竹親做的扇子,在下不擅書法字畫,生怕給弄污了。想找個高人來題寫吧,又一時不得其人……」他抬起頭,轉變話題:「小姐此來,不是來問扇子的吧?」

聽到這話,十三娘的笑容突然一斂,問:「大人方才在堂上說,萬歲山上埋著一股靈氣,但據我所感所觸,那分明是一股戾氣,兇悍得很。敢問何故?」

劉鑒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既是千里迢迢請小姐來北京,內中情由,當然要對你分說明白。」

於是劉鑒就把來北京以後所遭遇的事情,撿重要的對十三娘主僕說了。首先是酒樓上遇見戶曹司務牛祿,聽他說起打死沈萬三的事情,劉鑒解釋說:

「當初攻下大都城,殘元百官來降,洪武爺就召元朝太史張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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