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駱家莊

劉鑒在造殿處望著那些琉璃瓦倒吸一口涼氣,驚得宋禮趕緊跑過來詢問。劉鑒輕輕地一挑眉毛:「大人請看,此時陰陽交泰,陽氣漸生之際,這瓦卻依舊是邪氣逼人。看起來,再過兩天就不光是顯字那麼簡單了,去尚寶司討燕明刀的事兒,您可一定得抓緊去辦!」

宋禮忙不迭地答應說:「愚兄一定抓緊,我派快馬去要——先得勞煩賢弟做法。」經過這一晚上,他對劉鑒的本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鑒點點頭,眼看著瓦片已經堆好,宋禮把兵丁們趕出牆外,看不見了,他們三人才進入工棚。劉鑒摘了儒巾,打散髮髻,把頭髮披下來,然後一伸手,捧燈趕緊遞上來一柄長僅兩尺半,非常精巧的桃木劍。劉鑒使右手接過桃木劍,左手大袖一揮,捧燈會意,又從竹箱里取出四根竹籤子立在瓦堆的四角,然後繞開一卷紅線,把瓦堆給圈了起來。

宋禮看這四根竹籤合著東西南北四方,那捧燈干這種活象是熟門熟路,位置竟然分毫不差,不禁心中佩服:「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

捧燈用紅線圈好了瓦堆,然後扯扯宋禮的衣袖,兩人退開七八步,遠遠地看劉鑒做法。只見劉鑒先取出那四面小黃幡,每面都在桃木劍上擦一下,然後按東、南、西、北的順序掛在竹籤子上。隨即後退一步,口中念念有詞,劍交左手,右手從衣袖裡取出剛才寫好的一道靈符,三枚手指將靈符捏住,左手橫舉桃木劍與肩等寬,把靈符放在劍脊上,往劍尖方向一推——只見一道赤紅色的印記如同鮮血一般擴散開來。

劉鑒喝一聲:「疾!」一道紅光,那張黃紙寫就的靈符如箭一般直飛瓦堆。他右手掐決舉在胸口,左手持劍豎在面前,那靈符懸在瓦堆之上,卻不落下,憑空地跳動不已。這時候從瓦片中隱隱透出幾股白氣。劉鑒上身保持不動,兩腳圍著兩丈見方的瓦堆轉圈,每經過一面小幡,就持劍往幡上點去。硃砂寫成的咒文鮮艷欲滴,宋禮也搞不清是真的咒文遇劍而燃,騰起火焰來呢,還是純粹自己眼花。

如此這般繞了七圈還多,劉鑒最後在正西方站定,合掌把桃木劍夾在雙掌當中,面色凝重。只見從瓦片上騰起的白氣越聚越濃,但彷彿從靈符到四角的小幡之間形成了一道屏障,那白氣左撞右突,總也沖不出去。劉鑒口中的咒語越念越快,最後雙掌一分,大喝一聲:「急急如律令!」

那道懸在空中的靈符猛然一跳,突然燃起綠色的火焰後朝四角炸開,和小幡上的紅光融為一體,整個瓦堆就好象包在一個亦紅亦綠的半透明的大罩子里似的,那股濃濃的白氣掙扎了好幾次,卻始終突不出去。

宋禮望著這番情景,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連眨都不敢眨。但他本就已經熬了一整夜,此刻雙目漲得又酸又澀,實在是忍不住了,可才閉一下睜開來,就發現什麼靈符的罩子,什麼瓦片的白氣,全不見了。

眼看祈禳的儀式完成,劉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長出一口氣:「好兇險。」捧燈還要湊趣,問說:「敢問尊主有多兇險?」劉鑒瞪他一眼:「方家八百七十四口的性命在上,你說有多兇險?」

宋禮拱手問:「賢弟,這就成了?」

劉鑒把桃木劍遞迴給捧燈,讓他收進竹箱里去,自己雙手攏起長發來,隨便挽了個髻,戴上帽子,一邊回答說:「半月之內,應該沒事兒了。宋大人,請你即刻把這棚子圍上,派人嚴密看守,不可泄露了風聲。」宋禮點頭:「全照著賢弟所教。」

劉鑒笑笑:「我的事兒算完了,下面就看宋兄你派出的快馬究竟有多快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愣了一下,仰頭朝天想了一想,對宋禮說:「不成,咱們還得回去,你趕緊寫催要燕明刀的信,我另有一封信也要交給你。」

宋禮匆匆安排了一番現場,然後兩人叫捧燈在後面慢走,自己快馬加鞭回到了工曹衙門。宋禮當即寫了封催要宋明刀的公文,蓋上工部大印。劉鑒畫上一道符貼在信封后面,關照說:「此符可保消息不漏,等到了京城城再揭去便可。」宋禮連連點頭。

隨後劉鑒自己也寫了一封信,交代宋禮說:「你只須派人快馬前去催要燕明刀,東西到手以後,拿著這封信去京城玄真巷,按著地址找到駱家,遞進信去,自然有人幫忙把東西運回北京,既安全又快捷。」

這時候正趕上捧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聞言問劉鑒:「尊主,駱小姐千金之軀,豈能為人送物?若須快遞……」劉鑒瞪他一眼:「你不睏嗎?熬了一晚上,廢話還是那麼多!」捧燈吐吐舌頭,趕緊縮到一邊去了。

此間事情既然已了,劉鑒也就告別了宋禮,從工曹衙門出來。這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兩人往柏林寺走了一程,看到路邊有豆漿、油餅攤,也就坐下來先用點早點。捧燈雖然睏得很了,但憋著一肚子的疑問,不問清楚連覺都睡不著。於是他趁著吃早點的機會,慢慢地湊到劉鑒身邊,低聲問:「爺……」

劉鑒有點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

捧燈問:「小的有一事不明。那東西要真那麼兇險,幹嘛不挖個坑深埋了,管它出什麼字,埋得深了自然沒人看見。」

「自作聰明,」劉鑒冷笑說,「那股怨氣衝天而起,碰上個擅風角的,定然掘出來看看,這一看之下,那都是御用的物件,咱們宋大人就要倒大霉了。」

「以宋大人的權力,難道不能運得遠點兒?不用說別處,京西北那麼多高山密林,找個沒人煙的地方一埋,不就成了么?」

「御用之物,無故運出城外,定會招人疑心,」劉鑒搖了搖扇子,「我還幸虧宋大人沒想起你這個餿點子。那東西終是不祥之物,埋得再遠再深,也終究會傷地脈,會損害周邊的百姓。真要找個林子埋了,我怕用不了十年,怨氣積聚,就會……」

捧燈插話說:「難道會有冤魂跑出來害人?」

劉鑒撇撇嘴:「什麼冤魂,你見過嗎?」

捧燈一縮脖子:「沒……沒……」

「什麼妖精鬼怪,那都是瞎扯八挒,」劉鑒喝一口豆漿,教訓捧燈說,「無論怨氣還是靈氣,都不過一口氣而已,上通著天極,下連著地脈,能夠影響一個人甚至一個國家的運程。但這東西是沒意識的,更成不了什麼人形,什麼鬼狐仙怪,都是村夫愚婦瞎編出來的。就是有你這種黃口孺子到處胡扯,才會招人罵我江湖騙子!」

捧燈趕緊分辯:「爺,我可沒跟那袁尚寶說過些什麼!」

「還用你說?看看你,就讓人瞧輕了我!」劉鑒說完,一推碗筷,「吃好了,趕緊回去睡覺去。」

於是兩人回去柏林寺,整整睡了一天一宿,這才把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等第三天起了床,捧燈先想起來,跳著腳大叫說:「啊呦,差點忘了那高亮了,王遠華不會真把他給祭了大鐘吧?!」

劉鑒剛漱完口,拿起摺扇來輕搖了兩下,笑笑說:「有我那封信,王遠華應該不敢胡作非為。」捧燈問:「爺,您信上究竟寫了什麼?」劉鑒簡單地說:「他搞那麼多花樣,我雖然看到了,終究不司其職,不會理他。可他若是傷害了人命,嘿嘿,我就要上書去彈劾他。他以為背靠著姚少師,就沒人敢動嗎?如果這事真揭破了,少師第一個就不能饒了他!」

捧燈問:「傷害人命?他已經打死了沈萬三呀!」

劉鑒挑挑眉毛:「沈萬三的事兒,我還不清楚背後少師插了多少手,但應該不是王遠華一人所為。嗯,你如果真那麼擔心,不如去找找高亮,看我那封信遞過去,他王遠華做何反應?」

於是捧燈領了命,衝出柏林寺,一溜煙地就跑到安定門外的高家去了。這天正好八月十五中秋節,高亮果然依著劉鑒所說,沒有上工,請假在家裡歇著呢。他爹高常遭了水厄過世才不過一個多月,高亮腰裡仍然綁著麻帶子。原本他算是北京城裡鋪瓦的一流好手,禁城施工不能沒他的份,但正在服喪,大家都說不吉利,才會把他趕到華嚴鐘廠去干點雜活。所以他一請假,立刻就被批准了。

捧燈如風如火地一頓狂砸門,高亮開門出來,連聲稱謝,說那封信遞過去,王大人果然沒再說什麼。他把捧燈讓到屋裡,又是煮茶又是上點心,就跟伺候自家小祖宗一般。捧燈依著劉鑒的吩咐,要高亮詳細回憶一下王遠華的反應:「他看了信,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知道我家尊主確實在工曹以後,可曾經說過些什麼話嗎?」

高亮回答說:「王大人看了信只是冷笑,對我說:『你可真是貴人照命。』然後果然問我劉大人在工曹做些什麼。我按照大人的吩咐說了,王大人嘟噥了一句什麼『汾水縣』……卻不知這汾水縣在什麼地方?山西嗎?」

捧燈肚子里貨色也很有限,琢磨半天不得要領,就跑回來稟報劉鑒。劉鑒笑著說:「他是在嘲笑我自作聰明。」捧燈問:「爺,可是有什麼典故?」

劉鑒瞪他一眼:「所以說你讀書少,還喜歡亂拽文,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這是《容齋隨筆》上一個故事,說嚴州有個分水縣,縣衙的匾額上『分』字本是草體,有個縣令看了,說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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