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蹴鞠賽

捧燈趁著劉鑒假寐的功夫,悄悄取了鑰匙去打開書櫃門。櫃門才開,他心裡「撲通撲通」亂跳,也不知道自己會發現些什麼,突然間眼前紅光一閃,不由得「啊呦」一聲,「噔噔噔」幾個退步,出了滿身的冷汗。

可是等定下神來,仔細一瞧,哪裡有什麼紅光,卻是劉鑒節慶時候穿的一件大紅色紗衫從柜子里掉出來,落到地上。他不禁打個機靈,心說不好,匆忙轉頭望去,果然就見劉鑒已經從床上翻過身來,正冷冷地望著自己。

捧燈見機好快,「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隨即膝行到劉鑒面前,雙手把鎖頭和鑰匙高舉過頂,擠著眼淚哀告:「小的知錯了,尊主……爺您責罰,只求別打臉。」

劉鑒飛起一腳,把捧燈踢翻在地,只是落腳並不算重,捧燈有一半是順勢翻倒的。隨即劉鑒下得床來,踢著鞋,冷冷地喝斥說:「不長進的東西!你有什麼不明白,儘管問我——雖然我也不一定答你……叫你別亂說亂動,否則不定哪天就丟了你的小命!」

捧燈流著眼淚,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爺您累了,小的不敢打攪……您是知道小的的,我心裡存不住事兒,您這麼神神秘秘,我要看不到柜子里藏的什麼,心裡好象一萬隻螞蟻在撓,實在癢得難受……」

劉鑒走到書櫃前,伸手掏出用汗巾包裹著的東西,轉身扔在書桌上:「看,讓你看。」

捧燈還側躺在地上不敢動:「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就是被螞蟻撓死,也不敢了。」

「甭廢話,叫你看你就看!」

捧燈大著膽子,一邊觀察著劉鑒的臉色,一邊慢慢爬起身來,慢慢地把鎖頭和鑰匙放在書桌上,慢慢伸過手去掀開汗巾。原本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好奇心旺盛,等看到了,卻多少有點失望,只見那是一雙草鞋,和尋常販夫走卒所穿著的毫無分別,只是鞋面還有草刺,估摸著剛穿上不過一兩天,是雙新鞋。

「難道這是沈萬三穿的鞋嗎?他一個乞丐也穿得起新鞋?」

劉鑒撩起袍子在桌邊坐下,翹起二郎腿:「說不準,反正這鞋也沒穿在他腳上。」

捧燈打個機靈:「爺您是說……您是說……那沈萬三不在墳里?」

劉鑒微微一笑,從桌上拈起摺扇來:「我之前可說過了——殺乞丐是假,轉龍氣是真;找金子是假,尋海眼是真。」捧燈一頭霧水,只盼主人多說兩句,急忙討好地重新撿起蒲扇來給劉鑒扇涼。劉鑒瞥他一眼,把摺扇放回桌上,繼續說:「這人當然不是南通的沈三秀,他是前朝要人,至於究竟是誰,我倒未必猜得准,就算猜准了,說出來你也糊塗。但他知道北京城裡什麼地方藏著金銀,什麼地方鎮著風水。」

說到這裡,劉鑒端起茶盅來咂了一口,輕嘆一聲:「王遠華啊王遠華,你殺了他,卻未必能成就少師的好事哪。」

捧燈睜大雙眼,豎起耳朵,生怕漏聽了半個字。劉鑒放下茶盅,重新把那雙草鞋用汗巾裹好,一邊說:「這樣的土包,咱北京城裡應該還有八個,只不過個個沒有屍首……我估摸著,此物主人的屍首,應該是埋在煤山下邊兒。」

「煤山?」

「和咱們同船而來的宋尚書,他的工職,多半就包括著重修煤山。」

「他不是要修殿嗎?修座山來做啥?」

「煤山就是禁城北面的萬歲山,皇上打算用前朝拆毀的宮殿把它堆高,為的是毀了韃子的龍脈——前些年沒說修城,在那裡堆了煤,所以老百姓都叫它『煤山』。少師何等高人,神機妙算不在軍師之下,只可惜算得到一,算不到二。打死了這個沈萬三,想從他嘴裡套出玉泉山上暗道所在,取他衣服屍首按奇門埋在九個地方,一般人斷然不會去碰。還虧得有駱小姐這般純陽之體的人,要沒她的扇子,咱也……」

劉鑒說了一大通不著邊際的話,不知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說給捧燈聽。捧燈越聽越是疑惑:「爺,小的聽說男為陽,女為陰,為啥駱小姐算純陽之體呢?您莫不是在說……」

劉鑒撿起摺扇來,狠狠打了捧燈腦門一下:「你胡思亂想什麼?大千世界,道理萬端,誰說就男陽女陰一句話可以解釋通的?」

說著話,也不管捧燈抱頭呼痛,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這和尚們都死絕了?打個水打到玉泉山上去了嗎?算了,咱也不洗了,拿干手巾擦把臉,先去吃點東西吧。」

劉鑒重新把草鞋收好,仍然貼上道符,然後就帶著捧燈出了寺門,前往小街,打算去那番邦老闆的小飯鋪里吃餅。

那番邦老闆自稱姓安,名叫東尼。其實古來姓安的胡人不少,比如唐朝就有個安祿山,不過安老闆說,他和安祿山毫無關聯——「我的故鄉在西方日落之地。其實我也不姓安,安東尼本是名,姓的達某某……」究竟是達什麼某,發音古怪,劉鑒卻也聽不大真切。

劉鑒問安老闆,他的故鄉可在亦力把里?安老闆不明白,劉鑒就蘸著酒水在桌上畫幅地圖給他看,大明朝最西邊就是亦力把里,正好在烏斯藏的北邊。安老闆搖頭:「還得西,遠得很呢。」劉鑒把手指往右側一划,點一個點,說這裡叫「欽察」,並在中間標註「九千餘里」,誰料安老闆還是搖頭:「恐怕還得更西……」

劉鑒的地理概念也就到此為止,他也搞不懂再往西方是什麼地域。不過話說回來,中原人象他這樣博學的還不算很多,別說欽察,就連亦力把里,揪住十個士大夫,就有六個干搖頭,更別提那些販夫走卒了。

劉鑒問安老闆為何離鄉撇井,萬里迢迢來到中原。安老闆苦著臉回答說:「我倒不想離開老家,只是我國的教士近年來大捉妖女,都送去火刑架上燒死,我受點牽累,這才被迫下海東行,一程程地流浪,走五年多才終於到了天朝。」

安老闆是七年前來到北京的,人生地不熟,錢袋就要見底,又沒有一技之長,差點沒愁死。某天餓著肚子在街上閑逛,走到小街,忽然看見幾個崑崙奴在街頭吆喝,招呼大家吃餅,說是:「天竺名吃,現拋現烤,滋味無窮,不可錯失。」安老闆一拍額頭,想起自己家鄉也以做餅聞名四方,小時候曾經向人學過,何不擺攤出來聊做生計呢?

就這樣,他開始經營餅攤,生意越來越好,又改了餅店,因為生性好賭,就將慣使的兩枚骰子繪上招牌,以自己的本姓為號,稱為達某某披薩店——可惜發音實在拗口,中原人都發不準,乾脆就叫它做骰子餅店。

安老闆的餅和那天竺的餅卻大不相同。天竺的餅和中原的餅一樣,餡是在裡面的,安老闆的餅卻象西域的餅,餡是撒在面上的;天竺的餅餡料有限,安老闆的餅卻無物不可配合,什麼牛羊豬肉、魚碎蝦仁、時令蔬菜,甚至乾鮮果品,全都可以撒在上面。只有一樁,天竺餅咖喱味重,安老闆的餅多放乳酪,說起來都未必合乎中原人的口味。天竺人不知道變通,安老闆卻善於改良,他平常只放三成乳酪,客人要喜歡這口味,他再加到五成,乃至於全份兒甚至雙倍,各有不同價碼,隨時提出,隨時修改。劉鑒和別的中原人不同,每回來吃,一定要加添雙倍乳酪,捧燈卻不習慣這種口味,開始吃著挺香,多吃兩口就發膩,再吃兩口就想吐……

劉鑒和捧燈一路往小街走去,等到的時候,申時都已經到了,兩人餓得前心貼後背。可是還沒到,就先聽見一陣喧嘩,捧燈是個好事之徒,雖然餓著肚子,也以看熱鬧為第一要務,先喊一聲:「出事兒啦!」「嗖」地一聲就衝到劉鑒前面去了。

跑過去一看,熱鬧是熱鬧,卻沒出什麼玄乎事兒。只見在骰子餅店附近的街邊豎起了兩座高欄,竟掛著兩個蹴鞠牌,原來是踢皮球蹴鞠的。周圍早已經圍上了好幾百的看客,有附近的店家,也有行走到此的路人,無一不覺得新鮮熱鬧。

劉鑒和捧燈排開眾人鑽到前面,只見不大的小場子里雙方怒目對視,一邊看衣裝是漢人,另一邊卻是群朝鮮人。劉鑒認得其中幾個的面孔,那些漢人是從陝西行省過來,在街上賣拉麵的,那些朝鮮人則是賣冷麵的。

劉鑒聽著大家的呼喝,顯得仇恨非常,卻不明所以,就向路旁一位老者打聽。這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仇恨由來已久,已然延續了近百年。

且說元朝時候,高麗王族與元帝關係十分密切,高麗國王進貢王室貴族的女兒給元帝為妃,元帝也把皇族的公主下嫁給高麗國王為後。作為陪嫁的高麗人因此就在大都城裡住了下來,仗著皇室的寵愛,販售冷麵,後來更聲稱麵條這種食物是高麗人發明的,六九城裡廣而告之。這就引來了山西削麵、陝西臊子面、湖北熱乾麵、河南燴面等種種飲食行會的不滿。這些地方又大多是民風剽悍之處,幾個頭頭曾經糾集人手去冷麵店尋釁滋事,可開打以後才知道原來高麗算是色目人,受到朝廷的庇護。遭了蒙古兵幾番鎮壓之後,大家只能偷偷下手,在德勝門外四道口這種高麗人聚集的地方瞅不冷子砸塊黑磚什麼的。直到洪武爺建立大明朝,元帝北躥,高麗人也一度失勢,這才著實消停了一段時間。

可後來誰料想,高麗大將李成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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