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姊川合戰

1570年是永祿十三年,到了四月份,日本朝廷決定改元,是為元龜元年。這是動蕩不安的一年,畿內風雲突變,局勢又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罪魁禍首當然是新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昭,他為了打倒織田信長而陸續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書信,逐漸撒開了一張巨大的「信長包圍網」。

「夫人無罪,懷璧其罪」,而信長所懷的這塊人人垂涎的璧玉,就是富庶的畿內,以及擁戴室町幕府的大義名分。當幕府分崩離析,將軍被臣下弒殺之時,附近諸侯多採取觀望態度,不肯出兵討伐三好、松永等逆賊,或是支持流亡的足利義昭,但當義昭落入別人掌握中以後,他們又捶胸頓足,憤恨不已,策劃從織田信長手中搶到這件寶貨。

一方面為了徹底征服畿內地區,以此為基礎向外輻射,擴展自己的勢力,一方面也是為了在包圍網未成型前將其撕毀,元龜元年四月,織田信長親統大軍北上,討伐越前國守護朝倉義景。

「征伐越前」

這是平定伊勢的第二年,距離桶狹間合戰,已經整整十年過去了,織田信長也逐漸邁入了中年時代。當年正月,他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就以將軍足利義昭的名義寫信給畿內及附近地區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們上洛來覲見朝廷和新將軍。使者來到越前國,越前守護朝倉義景卻棄信不顧。

朝倉氏本為越前守護斯波氏的被官,朝倉孝景時代勢力膨脹,又趁著「應仁·文明之亂」的機會朝秦暮楚,竟然被他驅逐斯波氏,攫取了守護一職。孝景的玄孫朝倉義景熱愛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貧困公卿,還把本城一乘谷搞成北陸地區難得一見的繁榮凈土。當時一乘谷的朝倉文化、山口的大內文化與駿河的今川文化,並稱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義景也與大內義隆、今川義元並列為三大風流大名。只可惜論起戰國爭雄,義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義昭流亡到一乘谷城,他明明具備上洛的能力,卻空置寶貨而不能用,使義昭灰心喪氣,走投信長,就可見其政治眼光之短淺了。

但等織田信長開始了疾風烈火般的上洛之戰,朝倉義景卻又後悔不迭,他通過淺井長政和信長達成協議,即信長通過近江國進攻山城國,他則通過若狹國(今福井縣西部)進攻山城國,雙方在京都附近會師。義景的意思很明確:義昭將軍是我先擁戴的呀,怎能被你這個後生小子給搶了先?我也要分一杯羹,立一個大功,起碼不能比你落後。

為了盡量爭取盟友,消除上洛途中的阻礙,信長答應了朝倉義景的請求。然而最終朝倉軍卻並沒有開入山城國,只是和若狹國守護武田元明交了幾仗,迫使其遵從於足利義昭而已。這一方面是朝倉義景決心不大所致,另方面也是因為信長的上洛戰打得太成功了,太神速了,使天下人莫不大吃一驚,朝倉軍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腳步。

基本上就沒有得到朝倉氏一兵一卒增援的信長,為此大感不滿,在他看來,自己是擁戴足利義昭的第一功臣,其次是盟友淺井長政和德川家康,至於朝倉氏,和被迫歸降自己的三好、松永、和田等勢力沒什麼不同。不僅如此,三好、松永、和田等勢力已經明確歸降了,朝倉義景雖說擁戴義昭將軍,卻還不肯向自己低頭呀。基於這種心理,也基於上洛之戰和伊勢平定戰都太過順利了,開始有點志得意滿的信長就此把矛頭指向了朝倉氏。

信長首先給若狹守護武田元明頒發了「所領安堵狀」,即承認他對若狹國的統治權,對於通過戰鬥和威壓才使元明臣服於義昭將軍的朝倉義景,卻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義景本就因為大功被信長獨得而捶胸頓足,憤恨不已了,又遭到如此蔑視,就此對信長恨了個痛入骨髓。在這種背景下,信長要求上洛去謁見將軍的書信送到,義景又怎肯乖乖服從?

朝倉義景彷彿小孩子賭氣般的舉動,正中信長下懷,於是他就以不服從將軍的命令為藉口,親統大軍,並會合三河國的德川家康,通過盟友淺井氏的領地開往越前。其實義景在收到信長來信時就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他命令各路兵馬陸續向木芽峠一線集結,準備要大戰一場。

織田、德川聯軍的速度很快,朝倉軍各部還沒到位,聯軍就對越前手筒山城(在今福井縣敦賀市內)展開了猛攻。

手筒山城防備薄弱,根本無法抵擋織田大軍,而朝倉義景也未能及時派出增援部隊,因此眨眼間就淪陷了。距離此城最近的要隘,乃是朝倉氏一門眾(同族)大將中務大輔景恆守備的金崎城(今敦賀市金崎町)。手筒山城被攻陷的翌日,信長又猛攻金崎城,朝倉景恆退走,金崎開城降伏。

事實上,因為家中派系內鬥,朝倉義景打算趁機削弱控制敦賀郡的朝倉景恆等人。景恆本是朝倉家中名將,因眾寡不敵且孤立無援而敗,最終獨自逃回主城一乘谷。但他不但沒有受到撫慰,反被家中指責為「丟城無數,使朝倉之名蒙受羞辱」。於是景恆萬念俱灰,長嘆一聲,跑去永平寺遁世出家——大敵當前,還要內鬥,朝倉家的前景也就可想而知了。

聯軍一路勢如破竹,誓要一舉殺到一乘谷城下,滅亡朝倉氏,吞併越前國。然而四月二十七日晚間,突然有一名密使來到信長本陣,獻上一件奇特的禮物。禮物是信長之妹市姬從淺井氏本城小谷送來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小袋豆子,口袋兩端都用絲線緊緊捆紮,很難解開。

「這是何意?」信長苦苦思索,「豆子……小豆……小豆坂!」他突然想到,被織田氏一族引為奇恥大辱的第二次小豆坂之戰,乃是因為中了今川方軍師太原雪齋前後夾擊之策,才會一敗塗地的。市姬如果有什麼話想要告訴自己的哥哥,又不方便明說,而要設個啞謎的話,這件事是最能發人警醒的。

難道說,自己將會同樣遭逢敗績嗎?難道說,自己也會被敵人前後夾擊?信長想到這裡,猛然從折凳上跳了起來,大驚失色地叫道:「是淺井!」

「金崎的退兵」

江北(北部近江)的淺井長政為了對抗江南(南部近江)的六角氏,曾與朝倉義景結有盟約,兩家關係非常密切,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淺井氏最終脫離六角氏的控制得以獨立,全拜朝倉氏所賜。

正因如此,織田信長本次越前討伐戰,並沒有強要長政出兵相助。不過在他想來,自己此次發兵,乃是打著幕府將軍足利義昭的旗號,以責問朝倉義景為何不肯上洛謁見為名,曾與自己並轡入京的長政應該不會阻撓。況且,淺井長政是自己的妹婿,也是一個很能認清天下大勢的人才,怎麼可能因為那些已經過時的盟約而拖自己後腿呢?因此雖然通過淺井氏的領地北進,信長卻絲毫也沒有戒備自己後方。

然而淺井長政此時卻已經可悲地無法控制家中輿論,被迫要向信長揮舞刀劍了。

前面提過,淺井家本採取「重臣合議制」,家主不過合議的主席而已,並沒有足夠強大的獨裁力量。因為淺井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來與朝倉氏並肩作戰,早就培養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況且他們認為信長此人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順利滅亡朝倉氏,很可能掉過頭來攻打江北。重臣們紛紛以「唇亡齒寒」之意遊說長政,見長政不予採納,乾脆又把隱居的老頭子淺井久政扛了出來。

不忍拂逆父親之意,無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時又怕失去家主寶座的淺井長政終於橫下一條心,秘密發兵,準備與朝倉氏南北夾擊織田信長的軍隊。其妻市姬得知這一消息,匆忙派人送信給哥哥信長,要他早作準備。當然,她這種行為無異於背叛自己的丈夫,所以話不能明說,要設啞謎。那件奇特禮物的含義其實非常明確:織田軍正面臨著袋中之豆的險惡局面,前後兩端都被綁死,即將無路可逃。

四月二十八日晨,探馬來報,淺井軍會合了昔日的仇人六角義賢,已在金崎與京都之間布陣,準備截斷織田軍的退路。已經做好準備的織田信長立刻傳令後撤,並派木下秀吉、蜂須賀正勝和德川家康等將殿後,阻擋聽聞消息正從一乘谷城洶湧殺來的朝倉大軍。在近江豪族朽木信濃守元綱的協助下,織田大軍沿琵琶湖西岸,經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終於在三十日順利回歸京都——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木下秀吉本名藤吉郎,出身非常低微,其父不過織田信秀麾下一名足輕而已,算是半拉武士,半拉農民。因為善於理財和搞調略,秀吉才被信長看重,並且地位穩步攀升。金崎的退兵,可能是秀吉親自指揮的第一場大仗,這一仗危險萬分,差一點他就丟了性命——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秀吉因為這一場撤退戰而發家,最終成為信長事業的繼承人,這在當時是無人能夠預料到的。

金崎退兵以後,原本盟友加姻親的淺井氏變成了織田信長的敵人,織田軍不但無力繼續北上討伐越前國,原本就不穩固的江南領地還隨時都可能遭受淺井軍的攻擊,人心搖動,一揆紛起,京都就此陷入了四面皆敵的危險處境。為今之計,信長只有儘快離開京都,回歸自己的本城岐阜去重整兵馬,以圖再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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