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章、維新之嵐

【●禁門之變】

元治元年(1864年)六月五日爆發的「池田屋事變」,使得長州激進尊攘派的活動從地下轉入地上,毛利家三名尊攘派的家老——益田右衛門介、福原越後和國司信濃——在中下級武士的煽動下,決定指揮兵馬進京,對「八月十八日的政變」提出申訴。這種輕率的舉動受到了高杉晉作、久坂玄瑞等穩健派的反對,然而他們的努力勸說最終化成了泡影,長州軍還是出動了,將領除三家老外,還包括「游擊隊」隊長來島又兵衛,以及被迫從征的久坂玄瑞等人。

長州藩最初的藩論是傾向於鎖國佐幕的,就在「櫻田門外之變」前後,長州藩內製定了三條基本綱領,那就是:一,尊王;二,佐幕;三,恪守藩祖(毛利輝元)以來的忠義之心。然而重臣長井雅樂卻跳出來大唱反調,向藩主毛利敬親提出了《航海遠略策》,指出毀約攘夷是沒有好結果的,只有公武一心,開國進取,才能挽救艱危的時局。長井思想的基調,對內是公武合體,對外是開國,在得到毛利敬親的首肯後,他前往江戶說服了老中安藤信正和久世廣周,又進京說服了天皇和許多公卿,為把公武兩家拉上同一輛戰車而費盡了心機。

然而長井雅樂的「航海遠略論」卻遭到長州藩內尊攘派的激烈反對,以松陰門下弟子桂小五郎和久坂玄瑞等人為首,紛紛提出必須「先攘夷,後開國」,想在不先解決內部矛盾、改革政治以前就向西方列強敞開大門,根本就是開門揖盜。曾經支持過吉田松陰的重臣周布政之助也站在小五郎等人一邊,於是眾人齊心協力把長井雅樂趕下了台。

長井雅樂在文久三年(1863年)二月切腹自殺,從此長州藩論全面轉向尊王攘夷,並最終發動兵馬上洛,釀成了血腥的「禁門之變」。

且說長州軍總計三千人,分海陸兩道殺往大坂,隨即以伏見的長州藩邸為據點,大舉向京都進發。當時守衛京都的是包括薩摩、會津在內的共三十個藩的部隊,就兵力來說,長州軍完全落在下風。然而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的長州激進尊攘派卻根本看不清形勢,在他們想來,只要通過公卿上奏天皇,說明自己的尊攘大義,則天皇自然會站到自己一邊,到了那個時候,薩摩、會津等藩的武士,難道還敢違逆天皇的旨意嗎?

然而事實上當時的孝明天皇並無從幕府手中收歸權力的野心,同時因為去年幾場失敗的攘夷戰爭,也已經很明確地表過態:「征服醜夷乃國家之大典……無謀之攘夷實不為朕之所望……」所以天皇是根本不會主動走出皇宮,接納長州志士們的所謂忠心的。

皇宮四周布列著各藩軍隊,而長州軍則分扎在嵯峨天龍寺、山崎天王山和伏見三處,與各藩遙遙相對。六月二十七日,松平容保命令各藩部隊加強皇宮各門的警備,勿使長州一人一騎進入。七月三日,他又寫信給福原越後,要求長州軍儘快撤出京都附近地區,否則後果自負。

長州軍不甘心就此退出洛中,可是面對數倍於己的兵力,也不敢貿然發動攻擊。就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形勢對幕府方越來越有利,七月十八日夜晚,松平容保終於請到了幕府討伐長州的敕命,隨即帶病出陣,指揮各藩軍隊向長州軍發起猛攻。

長州軍得到消息後,騎虎難下,被迫分道殺向皇宮,激烈的戰鬥就這樣打響了。山崎方面屯紮著長州軍的主力,主要將領有久坂玄瑞、益田右衛門介、真木和泉等人,首先遭到諸藩聯軍的進攻,被迫向後退卻。為了掩護主力部隊,同時扭轉戰場形勢,另外兩路長州軍大踏步地向皇宮挺進,先鋒來島又兵衛親率兩百名部下直衝向蛤御門。

當時守備蛤御門的乃是八百名會津藩兵,看到長州軍洶湧殺來,匆忙奮起迎戰,雙方就此在御門前展開了激斗。作為天龍寺方面主將的國司信濃緊跟在來島又兵衛之後加入戰團,高呼「殺敗會奸,衝進皇宮去求見天皇陛下」等口號拚死奮戰,會津軍力不能敵,節節敗退,眼看御門就要被長州軍攻破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駐紮在附近、守護乾御門的薩摩島津軍卻開始行動了。島津方主將正是前幾年投海不死的西鄉吉之助隆盛,在他的指揮下,兩百餘名薩摩藩兵救援蛤御門,突然出現在長州軍的背後。遭到前後夾擊的長州軍瞬間崩潰,素有「鬼來島」之稱的勇士來島又兵衛身中銃彈,自度不得倖免,於是含恨切腹而死。

就這樣,長州軍最後一線轉敗為勝的希望就此破滅,三路軍隊陸續都被擊潰。久坂玄瑞被迫闖入公卿鷹司邸,想要負隅頑抗,結果被薩摩、會津、桑名等藩兵團團圍住。惡戰一場後,玄瑞和好友寺島忠三郎一起含淚對刺而死。

最後斃命的長州軍大將是真木和泉,他依靠天王山地勢之險,一直固守到八月二十一日,掩護三位家老順利撤退,然後也被迫自盡了。這就是著名的「蛤御門之變」,也稱「禁門之變」,長州藩第一次明確地打出尊王倒幕的旗幟,但因為準備不夠充分,敵我力量對比過於懸殊,最終以全面潰敗而告終。據說經此一戰,長州藩尊攘志士戰死達三百餘人,藩中輿論為之大變。

【●功山寺起義】

「禁門之變」爆發後,幕府傳令各地諸侯,以前尾張藩主德川慶勝為總督,越前藩主松平茂昭為副將,聯軍討伐長州。然而此時幕府權威已墮,諸侯各抱觀望之心,都不肯使出全力,擔任討伐軍總參謀的薩摩重臣西鄉吉之助遂提出一計,要「以長州人來處置長州人」——這一計畫取得了完美的成功。

且說討伐軍是元治元年(1864年)八月二日出動的,然而還沒等走到長州,八月五日,英、美、法、荷四國聯合艦隊駛入關門海峽,對長州重鎮下關展開了猛烈的炮擊——這是對去年長州藩攻擊美、法等國船隻而採取的報復行動。於是藩內保守派椋梨藤太等人趁機向毛利敬親提出,只有排斥尊攘派,並且立刻向幕府謝罪,「純一恭順」,才能挽救毛利家瀕臨滅亡的命運。

在這些保守派,也被稱為「俗論派」的打擊下,周布政之助被迫自殺,激進攘夷派的代表井上聞多(馨)遭到保守的「選鋒隊」的襲擊,傷重而遁。於是毛利敬親勒令益田右衛門介、國司信濃、福原越後三家老自盡,同時破棄重鎮山口城,交出落難的五位公卿(七卿或死或走,留在長州的還有五個),親筆寫信向幕府謝罪,用這些屈辱的條件勸退了討伐軍。

這就是第一次「征長之戰」,在西鄉吉之助的謀划下,長州藩不戰而敗,藩內尊攘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然後,就該輪到狂飆突進的高杉晉作出場了。

與絕大多數尊攘志士不同,高杉晉作出身於一個中上級武士家庭。因為高杉氏的家紋為「丸之四割菱」,所以有傳說出自甲斐武田氏,先祖是戰國時代的備後國高杉城主武田小四郎春時。晉作的父親高杉小忠太領二百石俸祿,就其在長州藩內的身份來說,可比德川幕府的旗本。晉作初名和介,自小聰穎,在藩校「明倫館」中取得了優異成績,得到毛利敬親、定廣父子的稱讚。

當時在「明倫館」中還有一個高材生,同時也是高杉晉作的好友,那就是久坂玄瑞,經過玄瑞的介紹,晉作與其同時投拜在吉田松陰門下——照理說,松下村塾所招收的大多是中下級武士學生,晉作本來是不可能想到要去那樣一個鄉下學校進修的。

在村下村塾的日子裡,高杉晉作受到吉田松陰深刻的影響,同時他還四處遊歷,先後向思想家佐久間象山、橫井小楠等人求教,思想傾向逐漸轉變為尊王攘夷。而因為他的學習成績良好,遂被與久坂玄瑞,入江久一併稱為「松下三高足」。

文久元年(1861年),晉作被選為世嗣毛利定廣的小姓役,也就是青年侍衛官,隨即他獲得許可,乘坐木船「千歲丸」渡海前往上海考察和學習。此時正值太平天國運動席捲中國東南半壁,西方列強協助清政府鎮壓這次運動,從而更進一步地把中國半殖民地化,上海是全中國苦難的最鮮明的縮影。在上海的這段日子裡,晉作的思想開始發生轉化,一方面產生嚴重的危機感,深知日本若不革新自強,結果必將比清朝更慘,另方面,他的對外傾向也逐漸轉向開國。

回藩後,高杉晉作提出「大割據」策略,想要以長州藩為基地率先進行改革,從而逐漸向外影響整個日本。在他的建議下,毛利敬親答應組建一支「奇兵隊」,和舊有的藩兵不同,這支部隊不論出身,其中既有武士,也有很多商人、城市平民和農民的子弟。高杉晉作成為「奇兵隊」的總督,自號東行,毛利敬親則名其為東一(東邦第一人)和谷潛藏(深谷潛龍)。

受到「奇兵隊」的影響,長州藩內各種半軍事性組織逐一被建立了起來,比如前面提到過的來島右兵衛的「游擊隊」,以及伊藤俊輔(博文)的「力士隊」、吉富藤兵衛的「鳴城隊」、品川彌次郎的「御楯隊」,還有「荻野隊」、「膺懲隊」、「第二奇兵隊」,等等。其中就人數和軍事實力來說,當然以「奇兵隊」為其翹楚,落難長州的公卿三條實美就曾經欣然為「奇兵隊」題詞道:「忠義填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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