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動物哭泣時/我掩起自己的臉」 第二十四章

他們把整個團伙的人分別押送到兩個不同的地點——托菲肯和費蒂斯——並把泰爾福特和他的兩個「小隊長」送到了聖倫納德警署,結果造成了後勤上的噩夢。克拉弗豪斯正用雙倍濃度的咖啡送服提神藥丸。一方面,他希望把一切都順利無誤地解決;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自己要為麥肯林發生的血案負責。一名警官死亡,六名不同程度地受傷——其中一人傷勢嚴重。一名歹徒死亡,一名受傷——在某些人看來傷得還不夠重。

兩輛逃跑的車都已被截獲,車上的歹徒也被捕了——雙方發生了槍戰,但沒有人受傷。沒有一個歹徒開口,連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雷布思坐在聖倫納德警署空蕩蕩的審訊室里,雙臂放在桌上,頭枕在上面。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一陣了,想著「失去」這個詞,想著它竟會如此突然地降臨。一條生命,一段友情,就這樣被奪走了。

無法挽回。

他並沒有哭,也不覺得他會哭。相反,他是麻木的,彷彿靈魂已被注射了麻醉劑。整個世界似乎都慢了下來,好像支撐它運轉的機器正在逐漸停擺。他不知道明天早上太陽是不是還有力氣升起來。

是我把他害死了。

他過去也曾深陷愧疚與自覺無能的泥沼,但與這次相比完全不算什麼。這一次,是排山倒海的。傑克·莫頓,福爾柯克那個安靜的小地方的一名警察……在愛丁堡被謀殺,原因是他的一個朋友請他幫個忙。傑克·莫頓,幫著他戒煙、戒酒、振作精神、正常飲食、照顧好自己……幫著他重新站起來。現在,他躺在停屍間,體溫降至零點。

是我讓他走到這一步的。

他突然跳起來,把椅子撞飛到牆上。吉爾·坦普勒走進房間。

「你還好嗎,約翰?」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沒事。」

「我的辦公室里沒人,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沒事。只是……」他環視四周,「這個房間要用?」她點點頭。

「好,沒問題。」他撿起椅子,「要審問誰?」

「布萊恩·薩默斯。」她說。

靚仔。雷布思挺直了背。

「我可以讓他開口。」

坦普勒一臉狐疑。

「真的,吉爾。」雷布思雙手顫抖,「他不知道我有他的把柄。」

她抱起雙臂。「是什麼把柄?」

「我只需要……」他看了看手錶,「一個多小時,最多兩個小時。鮑比·霍根也得來。另外我需要立即把科爾洪帶來。」

「他是誰?」

雷布思找出他的名片遞過去。「立即。」他重複道。他整了整領帶,讓自己看起來像樣一點,「別瞎猜了,吉爾。既然我說了能讓他開口,我就一定能做到。」

「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人開過口。」

「薩默斯會有所不同。」他直視著她的雙眼,「相信我。」

她望著他,相信了。「我會拖住他,直到霍根趕到。」

「謝謝你,吉爾。」

「還有,約翰……」

「嗯?」

「傑克·莫頓的事,我真的非常遺憾。我並不認識他,但我聽到了大伙兒是怎麼說的。」

雷布思點點頭。

「他們說,他一定會是最後一個怪你的人。」

雷布思露出一個微笑:「就排在隊伍的最後。」

「這個隊伍里只有一個人,約翰。」她靜靜地說,「就是你。」

雷布思打電話到「蘇格蘭人」賓館的夜間值班台,了解到正田崎治提早退房了,就在他把那個綠色文件夾送過去之後不到兩小時內。那是雷布思在雷阿本廣場的一家文具店裡花了五十五便士買來的。事實上,那種文件夾一包是三個,只賣六十五便士。另外兩個還在他車裡,其中一個是空的。

鮑比·霍根正在路上。他住在波托貝羅,來這裡需要半個小時。比爾·普萊德電到雷布思桌邊,對傑克·莫頓的事表示了哀悼,並說他知道他們倆是老朋友。

「別離我太近了,比爾。」雷布思對他說,「跟我太過親近不利於身體健康。」

他從接待處獲得消息:有人要見他。他走下樓梯,看到了佩興斯·艾特肯。

「佩興斯?」

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都穿著,但看起來有點亂,好像是摸黑套上的。

「我在廣播里聽說了。」她說,「我睡不著,所以開著廣播,裡面說到了警方的突擊行動,以及有人喪生……而你又不在家,所以我……」

他抱住她。「我沒事。」他輕聲說,「我應該給你打個電話的。」

「是我的錯,我……」她望著他,「你也參加了,我能看得出來。」他點點頭。「發生了什麼事?」

「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哦,上帝啊,約翰。」她再次抱緊他。她的身體仍帶著床單的溫度。他能聞到她頭髮上的洗髮液的味道,以及脖子上的香水。跟我太親近的人……他溫柔地把她推開一點,在她的頰邊一吻。

「回去睡覺吧。」他對她說。

「你過來吃早餐。」

「我只想回家睡覺。」

「你可以睡在我那裡。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可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我都不知道我這兒要忙到什麼時候。」

她迎上他的目光。「別壓抑自己,約翰。別都忍在心裡。」

「好的,醫生。」他又吻了吻她的面頰,「現在,快走吧。」

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又眨了眨眼睛。這兩個動作都像是背叛的信號。他站在門邊,目送她離去。他還生活在婚姻中的時候,曾有無數次想過要離開。有很多次那所有的責任、工作上的事情和壓力,以及內心深處的渴望使他夢想逃跑。

他現在也受到了同樣的誘惑。推開門,隨便去別的什麼地方,隨便去做些別的什麼。但這樣也是背叛。他還有些恩怨未了結,並且有一個理由去了結它。他知道泰爾福特就在這棟房子里的某個地方,很可能正在和查爾斯·格洛爾商量著,對其他任何人都不吐一字。他不知道他的同事是怎麼計畫的。他們淮備什麼時候讓泰爾福特知道那盒磁帶的存在?淮備什麼時候告訴他,那個保安是警方的內線?淮備什麼時候告訴他,那個人已經死了?

他希望他們能聰明點;他希望他們能打亂泰爾福特的陣腳。

他忍不住要懷疑——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一切是否值得。有些警察把工作當做遊戲,有些則把它當做維護理想而進行的聖戰。但對其他絕大多數人而言,這兩者都不是,那只是掙口飯吃的途徑。他問自己,為什麼要請傑克·莫頓參加行動。答案:因為他希望這裡有一個朋友,有一個可以讓他在這場遊戲中堅持下去的人;因為他覺得傑克很無聊,會喜歡一些富有挑戰性的工作;因為整個計畫中需要一個不相關的人。理由能找到很多。克拉弗豪斯問過莫頓有沒有家人,有沒有什麼需要通知的人。雷布思告訴他:離異,四個孩子。

雷布思會不會歸罪於克拉弗豪斯?事後顯示自己的聰明是很容易的,但話又說回來,克拉弗豪斯在事前也從來沒有聰明過。而他失敗了……一敗塗地。道路結了冰,他們應該把大門封嚴。以卡車的馬力,要衝開封鎖是非常容易的。

大樓里的狙擊手在封閉的廠區內是有用的,但他們未能把卡車困在厰區內,而一旦卡車衝出去,他們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更多的持槍警察跟在卡車後面,這隻讓他們暴露在了交叉火力中。

克拉弗豪斯應該讓對方先把引擎熄滅,或者——更好的方式是等到引擎熄滅之後再現身。

傑克·莫頓原本應該伏倒在地的。

而雷布思原本應該提醒他的。

只是,如果他當時高喊一聲,可能就會把歹徒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懦弱——這是不是他最根本的感受?人類的懦弱。就好像在貝爾法斯特的那間酒吧,他當時什麼都沒有說,害怕暴躁機器的怒氣,害怕來複槍托會轉而砸到他的身上。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不,當然這就是為什麼——林茲潛入了雷布思的靈魂。如果雷布思處在那個時刻和地點,如果他當時身在弗朗什鎮……飽經挫敗,夢想著重新征服……如果他當時也收到軍令,作為一個拿著槍的小兵……如果他從小就受著種族主義的教育,同時又失去了很多同志……誰又知道他會怎麼做?

「上帝啊,約翰,你在外面待了多久了?」

是鮑比·霍根,用手摸著他的臉,掰開他凍僵了的手指。

「你凍得像冰一樣,老兄。我們趕緊進去。」

「我沒事。」雷布思吐出一口氣。這一定是真的,他真的不冷,不然怎麼解釋他背上和額頭上的汗水?不然怎麼解釋他直到被鮑比帶進室內之後才開始發抖?

霍根倒了兩杯加了糖的茶給他。警察局裡仍然躁動不安,充斥著震驚、流言和猜測。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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