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動物哭泣時/我掩起自己的臉」 第二十二章

結果線報是星期六的午飯時間才出現的,但它一出現,雷布思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是淮確的。

第一個來恭喜他的人是克拉弗豪斯,這讓雷布思頗為驚訝,因為克拉弗豪斯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而且電話來的時候他表現得也非常淡定。重案組辦公室的牆上釘著藥廠的詳圖以及職員名單,用彩色貼紙標記出人員的部署位置。在夜間,工廠里只有保安,除非有大訂單需要工人加班。今晚除了平時的保安人員之外,還增加了洛錫安及邊境警署的人員。廠區內有二十個人,此外,房頂上和幾個關鍵位置的窗口還安排了狙擊手。有十二輛轎車和貨車作為後援。這是克拉弗豪斯職業生涯中規模最大的一次行動,他身上的壓力很大。他不停地說著「不能做錯」,還說他「不抱任何僥倖心理」。這兩句話已成了他的禱告文。

雷布思已經聽過那通告密的電話——今晚到蘇格蘭的麥肯林工廠。凌晨兩點,那裡會被洗劫。十個人,帶著武器,開卡車。如果你們夠機靈的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

蘇格蘭口音,但聽起來很偏遠。雷布思微笑著,望著轉動的磁帶軸,說:「你好啊,螃蟹。」

沒有提到泰爾福特,這一點很有趣。泰爾福特的人都很忠誠,就算被抓也不會說一個字。塔拉維茨也並沒有把泰爾福特出賣給警方。他不可能知道警方已經錄下了泰爾福特涉及此案的證據,那也就意味著他計畫要放泰爾福特一馬……不對,想想清楚。隨著搶劫計畫的失敗,以及十個得力手下被捕,塔拉維茨根本不需要讓泰爾福特也被拘捕。他想讓泰爾福特在外面操心;一方面有暴力團虎視眈眈地對他施加壓力,另一方面他所有的弱點都暴露在外。他隨時可以被除掉,或者被迫交出一切。不需要流血,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商業提議。

「一定不能……」

「做錯。」雷布思說,「克拉弗豪斯,我們知道了,行嗎?」

克拉弗豪斯爆發了:「你在這裡唯一的原因是我容忍你來!讓我們先把這一點說清楚。只要老子一彈手指你就得滾,知道嗎?」

雷布思只是望著他。克拉弗豪斯左邊的太陽穴上有一滴汗水正往下淌。奧米斯頓坐在辦公桌前抬起頭。正站在牆上釘的圖表旁邊向另一位警官簡單介紹情況的希歐涵·克拉克停了下來。

「我保證我會很乖的,」雷布思靜靜地說,「如果你保證把你的復讀機關掉。」

克拉弗豪斯的下巴顫了半天,但終於擠出一個接近於微笑的表情表示歉意。

「那麼我們繼續工作吧。」

其實他們現在能做的也不多。傑克·莫頓今天值兩個班,要到下午三點才開始上班。他們淮備從那時開始監視場地,以防泰爾福特改變計畫。這就意味著今天參加行動的人都要錯過重大比賽了:希伯尼安隊對陣中洛錫安哈茨隊,復活節球場 。雷布思已經押了主隊三比二獲勝。

奧米斯頓這樣總結:「最有效的輸錢之道。」

雷布思來到一台電腦前,繼續工作。希歐涵·克拉克過來閒逛。

「給小報寫文章呢?」

「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他盡量寫得簡明扼要。等修改到滿意了,他列印了兩份,然後出門去買了兩個漂亮又鮮艷的文件夾……

他留下一個文件夾之後就回家了,精神過於亢奮,在費蒂斯街也幹不了什麼。有三個人在他住的公寓樓內的樓梯上等著他。另有兩個出現在他身後,封住了退路。雷布思認識詹克·塔拉維茨和一個在廢車場露過面的打手,另一個則是新面孔。

「上樓。」塔拉維茨命令道。雷布思一邊爬樓梯,一邊被他們牢牢地看守在中間。

「開門。」

「如果我早知道你要來,我就會淮備幾瓶啤酒了。」雷布思說著,在口袋裡掏著鑰匙。他不知道怎樣更安全,讓他們進屋,還是讓他們待在外面。塔拉維茨幫他做了決定,點了個頭示意,便有人抓住雷布思的雙臂,伸手到他的夾克口袋和長褲口袋裡,找到了鑰匙。雷布思仍然面無表情,看著塔拉維茨。

「犯了個大錯。」他說。

「進去。」塔拉維茨命令道。他們把雷布思推進門口,押著他走進起居室。

「坐。」

雷布思被推到沙發上。

「至少讓我泡壺茶。」他說。他的內心在顫抖,很明白自己知道了太多絕對不能說出來的事。

「房子不錯。」紅眼先生說,「不過缺少一些女性特點。」他轉向雷布思,「她在哪兒?」有兩個人開始分頭搜索公寓。

「誰?」

「我是說,她還能去找誰?肯定不會是你女兒……她現在正昏迷著。」

雷布思瞪著他:「這件事你知道些什麼?」另兩個人回到起居室,搖搖頭。

「我消息靈通。」塔拉維茨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有兩個人站在沙發後面,兩個在前面。

「你們請隨意,夥計們。螃蟹在哪裡,詹克?」他推想對方在等著他問這個問題。

「在南部。跟你有什麼關係?」

雷布思聳肩。

「你女兒的事很可惜。她會恢複的,是吧?」雷布思沒有回答。塔拉維茨微笑:「全國醫療服務……我是不相信的。」他頓了頓,「她在哪兒,雷布思?」

「根據我多年當警察獲得的技能判斷,我認為你說的是坎迪斯。」這意味著她逃跑了,終於決定相信自己一次。雷布思為她感到驕散。

塔拉維茨打了個響指。有人從背後拉住雷布思的肩膀。一個人走上前來,狠狠地一拳擊中他的下巴。又退回去。另一個人走過來,擊中了他的肚子。有隻手揪住他的頭髮,迫使他看向天花板,因此他沒有看到向他脖子砍來的手掌。砍中時,他覺得他都快把喉結咳出來了。他們鬆開他,他往前跌倒,雙手護住喉嚨,乾嘔著試圖喘上氣。兩個牙齒有點鬆動,口腔裡面的皮膚火燒火燎的。他掏出一塊手帕,把血吐出來。

「不幸的是,」塔拉維茨說,「我毫無幽默感。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當我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殺了你時,我不是在開玩笑:」

雷布思用力搖頭,把他腦中所知的一切可以用來凌駕於塔拉維茨之上的秘密都甩掉。他告訴自己: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告訴自己:你不會死的。

「就……算……我知道,」拚命地呼吸,「我也不會告訴你。就算我們倆現在就站在地雷陣上,我也不會讓你知道。你想要我……告訴你原因嗎?」

「小心你的小命,雷布思。」

「並不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因為你做的事。你把人當貨物買賣。」雷布思擦著嘴,「你跟納粹沒什麼兩樣。」

塔拉維茨把一隻手按在胸前。「我只做來錢快的生意。」

「有機會總是好的。」雷布思又咳嗽了幾下,「告訴我,你為什麼想把她抓回去?」雷布思知道答案:因為他正要回南部,讓泰爾福特一個人在泥潭裡待著;不能帶著她一起回紐卡斯爾將是一個無傷大局但顯而易見的失敗。塔拉維茨什麼都想要,盤子上的最後一粒米都不放過。

「每個人都說愛丁堡是一個非常文雅的城市。」塔拉維茨說,「我們不能讓鄰居們抱怨有人尖叫。讓他坐到椅子里。」

雷布思被人架了起來。他奮力掙扎。側腹部的一擊使他蜷起膝蓋。他們強迫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塔拉維茨脫去外套,解開金袖扣,把粉紅和藍色條紋的襯衫袖子捲起來。他的手臂上沒有汗毛,很粗壯,皮膚跟他的面孔一樣斑駁。

「皮膚病。」他一邊說一邊摘下藍色的墨鏡,「據說是某種麻風病的變種。」他解開領口的第一顆扣子,「我沒有湯米·泰爾福特那麼漂亮,但我想你會發現,我在任何方面都是他的老師。」他朝著自己的手下微微一笑,這是雷布思本不應該理解的笑容,「我們可以從你選擇的任何地方開始,雷布思。而且什麼時候停下來也由你決定。只要點點頭,告訴我她在哪裡,我就會從此離開你的生活。」

他湊近雷布思,臉上那層油光如同一張保護膜。他淺藍色的眼睛中,有兩顆極小的黑色瞳孔。雷布思想:勸說和威脅都是一回事。塔拉維茨沒有等到他想要的點頭動作,於是退後幾步,在雷布思的椅子邊發現一把可調節燈頭的落地燈。他雙腳踩在燈座上,用力拔電線,把它掙斷了。

「把他帶過來。」他命令道。兩個手下把雷布思連著椅子一起推過去,塔拉維茨正在確認電線插頭已經插在了牆上電源介面里,插座開關也已經打開。另一個人拉起了窗帘——不能給對面的小孩看免費表演。塔拉維茨晃著電線,讓雷布思看露在外面的銅絲——通了電的銅絲。兩百四十伏的電壓正淮備跟他親密接觸。

「相信我,」塔拉維茨說,「這不算什麼。塞爾維亞人把酷刑發展成了一種完善的藝術。有很多時候,他們根本不是為了要人坦白。我曾幫助過幾個比較聰明的人離開那裡,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逃跑。早期這行當很能掙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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