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龍池劫灰 第十一章 逾牆

〖古詩云:我攀其里,我逾其牆,我求何在,在槐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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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打聽到了爰氏的宅邸,也不怕從此找不到尉忌,我乾脆回到酒店,先享用自己的午餐再說。不過心裡有些害怕,爰小姐不把自己命中逢妖的事情告訴尉忌,一定有她的理由,我冒然提起此事,爰小姐不會怪罪吧?若因此遭致美人的厭憎,可就懊悔無地了。

心裡存著事,連飯也吃不香。飯後結了帳,我騎上馬,匆匆往爰氏宅邸行來。雖然家長貴為太守,爰氏的宅邸卻並不奢華,高牆圍著,估計裡面也不過三四進院落和一個小小的花園而已。拍開大門,我稽首問道:「可有一位尉忌先生住在這裡?在下與其有舊,特來相訪。」

應門的僮僕不耐煩地上下打量我幾眼,隨口回答:「他此刻不在。」說著,就把大門關上了。我一肚子的悶氣,又捶了好幾下,敲開門便問:「請教尉先生哪裡去了,幾時歸來?」那僮僕搖頭道:「實話對你說吧,尉忌犯了家法,現囚禁在後院,何時釋放出來,我也不知。」說著,「嘭」的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觸犯了家法,被囚禁在後院?他不會是因為追問爰小姐命中逢妖的事情,惹小姐生氣了吧?我若是個有良心的,一定會內疚自己連累了他,可惜「良心」那種東西我從來就不曾有過,只是在心裡狠狠罵道:「這廝,逃帳應得此報!」如果因此使爰小姐遷怒於我,我定不能和尉忌善罷甘休!

然而不通過尉忌,我就沒機會打聽有關爰小姐的消息,更沒機會見爰小姐一面。在爰氏宅邸前牽著馬,徘徊了好半天,我想不出打破僵局的辦法,只好先前往距離此處最近的一家客棧,暫時寄居下來。

那天晚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我躺在床上,把學過的道法在頭腦里複習了一遍,卻仍然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如果只是想見一個普通人,我大可施展並不熟練的道法,趁夜穿牆進去——雖然此舉大是無禮,簡直是宵小所為,可現在的我並不憚做個宵小——然而那是成壽太守之家,肯定守衛森嚴,再出現一個本領與尉忌相若的家將,我就難免有去無回。況且,就算不被人擒獲,壞了爰小姐的清譽事小,壞了爰小姐對我可能還存有的一點點好感,可就得不償失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又去爰府上拍門。僮僕探出頭來,一見是我,只回答一句「還沒放出來呢」,就打算再次拒我於門外。我急忙把半個身子擠進大門裡去,滿面堆笑著說道:「在下離孟,這幾日就寄居住在街角的客棧中。若尉先生得了自由,勞煩通告他一聲。」「知道了,知道了。」僮僕不耐煩地把我推出門去。

哼,不過小小一個太守,家中仆佣竟敢這般無禮,左右看我是個布衣罷了。我若有職權在身,或者獲得鍊氣師的頭銜,看你們還敢這副嘴臉嗎?俗諺云:「高車駟馬,雞犬皆貴。」宦途還真值得想往和追求呀……

一邊胡思亂想,憧憬一旦自己也踏上宦途,要怎樣大擺架子,一邊垂頭喪氣回到客棧里去。可是才進屋門,就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傢伙盤踞在榻上——這是什麼客棧呀,怎可放乞丐進客人的屋子?!

然而那傢伙並不是乞丐,他抬起頭來,「嘿嘿」地笑:「不速之客,見諒,見諒。」原來又是那個神出鬼沒的修道士蘋蒿。我一下子來了精神,急忙抱拳行禮,問他:「那日在心蓮觀中,多有怠慢,本打算第二日親往謝罪的,蘋先生怎麼匆匆走了?」

「有些瑣事要處理,」蘋高用詭異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嘆口氣,「啊呀,啊呀,離先生面上的黑氣越發重了……」我正要問他此事,急忙走近兩步:「蘋先生所料不差,在下正有妖物纏身……但我面上哪有黑氣?倒要請教。」

蘋蒿愣了一下,「哈哈」笑道:「被妖物糾纏,或是身罹重病,面上才會隱現黑氣,在下所言,不過一種比喻而已。我倒看不出離先生被妖物所纏哩,只是查你命中,將有大禍,因此出言警醒。」

這廝,我還以為他真的身藏高深道法,能看出五山真人都看不出的「黑氣」來,原來不過打比方嗎?毫無徵兆地就說別人「將有大禍」,這廝不過是個普通的江湖騙子吧!

據說修道士們忽視道法的修鍊,只執著於「道德本源,道法器用」的理論性的廢話,成天打坐冥想,以為這樣就可以窺破宇宙間的大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通過道法的研究和修鍊,怎麼可能領悟道德的高深原理?這批書獃子若真能有一眼就看出我臉上五山真人都看不透的黑氣,修道一宗早就凌駕我鍊氣宗門之上,受到萬方敬仰、天子尊崇,從而普及開來了吧。眼前這個傢伙,也就因此不會穿得好象乞丐。

我在暗生悶氣,感覺分明被蘋蒿這傢伙給耍了。那傢伙卻不懂見矛變色,反而起身走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搭我的脈門:「離先生被妖物所纏么?在下卻看不出對你有什麼妨害呀。只是你五日內另有一場大禍,千萬謹慎,莫謂言之不預也。」

大禍,我有什麼大禍?難道是那妖物又追趕上來,糾纏於我——可是想到那凄絕美艷的容貌和神情,我心底似乎倒有深深的盼望,盼望再見她一面。難道是五山真人發現我的背叛行為,遣人來拿我——這倒不可不防,可是防了也沒用,我有什麼能力敢和真人們對抗?難道是夜闖爰氏宅邸被人擒獲,甚至被暴打——這種念頭我只是想想而已,爰小姐再美貌動人,也不值得我用性命去交換一次見面,我怎麼可能真的闖上門去?

我怎麼可能會遭逢什麼大禍,不過是蘋蒿順口胡唚罷了。想到這裡,我故作坦然地一笑:「福禍莫不天定,若天降災,擔憂也無用。」蘋蒿翹起大拇指來:「好,豁達,深刻,離先生果是高人!」然後他湊過臉來,低聲說道:「不過再奉勸離先生一句:萬事本假非真,福禍安得有真?以其為福,其福至矣;不以為禍,禍自消弭。」

又是老生常談的廢話,道理看似深刻,其實對人生毫無指導意義。我對這個修道士實在沒什麼好感了,那傢伙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識趣地又隨便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開。我呆在屋中,百無聊賴,為怕尉忌釋放出來找不到我,也不敢出門去逛街。就這樣心煩意亂地踱步、徘徊、打坐、冥想,混過了漫長的一個白天。

※※※

白天閑在屋裡,晚上卻反而坐不住了。晚飯過後,我走出客棧去散步——反正這個時間,尉忌就算脫離禁錮,也不可能來找我——漫無目的地走去,卻莫名其妙地又來到了爰氏的宅邸前面。宅邸大門緊閉,門上掛著紅色的燈籠。爰小姐那沉魚落雁的倩影又在眼前浮現,我真恨不得一拳打破這門,衝進去見她!

當然,我的理智還是清醒的,而且就算理智不清醒,也沒這種破門而入的膽子。延著宅邸的圍牆,隨意走去,東繞西拐,竟然來到了後花園外。隔著青磚灰瓦,可以看到裡面的亭台草木——春節剛過,天氣寒冷,露出牆外的樹枝都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

我突然產生一種扒牆往裡窺望的衝動——不由想起蘋蒿的話來,雖然認定那是無稽之談,可不能不在我心裡投下陰影。他說我五日之內必有一場大禍,若我安全度過這五日,那時定要揪住他好好嘲笑一番。轉念一想,算了吧,江湖騙子總有各種借口,或者說我遭遇貴人,消弭了禍患,或者說我天星罩命,百邪退避,甚至他還可能神秘兮兮地表功:「都是我暗中施法,離先生才得以逃過大難的呀!」

心裡在想別的事,手卻不自覺地扒住探出牆外的一根樹枝,將身一縱,已經坐上了牆頭。這圍牆也不到一人高,以我的身手,跳上去毫不費力。僅僅坐上牆頭,被人發現也頂多喝罵幾聲吧。我沒有進你的花園,你總不能當我竊賊或是偷窺女眷的登徒子……等等,想到「女眷」二字,我突然發現在朦朧的月光下,花園裡竟然真的站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距離我不過十幾尺距離,身穿一件淡褐色深衣,背對著我,看不清相貌。我心中存著萬一的希望,大著膽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萬籟俱寂的夜晚,這聲咳嗽顯得格外響亮,響亮得反嚇了自己一跳。那女人聽到響動,匆忙轉過頭來——我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差點從圍牆上倒栽下來!真是無心插柳,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就是爰小姐!

「原……原來是離公子,」爰小姐看清了是我,走近幾步,以手扶膝,深深一鞠,「公子夤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她這樣直截了當地詢問我的來意,倒弄得我我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隔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偶來太安,遇見了尉先生……聽聞,聽聞他觸犯了家法被囚禁,不得再見面……月下漫步,不意走到這裡此處……卻遇見小姐,真是喜……真是巧得很。」

爰小姐微微一笑,這笑容又差點使我神魂飛盪,栽下牆去。「離公子想是挂念奴的安危,奴真是感激無地,」她向我招招手,「坐在牆上如何講話,請下來一敘吧。」我真是求之不得,但表面文章還是先要做足的:「這,這如何使得……」

「花園中並無旁人,離公子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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