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星空之下同命相連 第一節

「綁架了切間美空……」

一個男人的聲音,把她——把美空吵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有時能感覺到光線好似撫摸著她的臉頰一般不停地向後流逝著,看來她好像並沒有被蒙住雙眼。取而代之,雙手雙腳,還有嘴巴已經被剝奪了自由,她就像是一隻蠶蛹一樣地躺在車子的後排座椅上。

「重複一遍。我綁架了切間美空。」

在男人低沉可怕的聲音的刺激下,她那已經麻痹了的大腦逐漸地恢複了意識。當男人帶著她坐上這輛車的時候,一陣困意猛地向她襲來。她還以為是自己昨天晚上沒睡好的緣故,沒有起任何的疑心。

現在想想,在男人寫的小說中,也出現過把安眠藥放進咖啡里讓女性喝的情節。我剛剛喝的是不是就是有問題的咖啡呢?——她努力地回想著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而且就算想出來了好像也無法幫她解除眼下的危機。

她動用了自打出生以來一次都沒用過的肌肉,拚命地直立起了上半身。大概是聽到後面有動靜,男人回過了頭。結果,在黑暗之中他們四目相對了。

不好——她心裡想著,心臟像疾槌兒打鼓似的砰砰地跳個不停。可是……

「你等一下。」

男人對著電話那頭說完,向後探過身子摘掉了堵在美空嘴裡的東西。

她害怕得不行。男人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

「是你姐姐。你要是敢說什麼沒用的話,我就殺了你。」

然後,他把放在耳旁的手機拿到了她的嘴邊。

「姐姐——救我!」她竭盡全力地大聲呼喊著。男人馬上把電話收了回去,轉身面向車前方。

「這下你該相信了吧。我可沒跟你開玩笑。」

必須要想辦法求救,得讓他們知道我在哪兒。美空使勁兒地扭頭向窗外望去,四周被夜色包圍著,就算她叫得再用力也沒人聽得到。

焦急之中,她發現還有光正不停地晃著她的左側臉頰。她定了定神,目不轉睛地看過去。

左側,就在離車不遠的地方有一排竹籬笆,像是在為載著她的這輛車打掩護似的。籬笆的縫隙間的一閃一閃的光,怎麼看都像是走在道路上的車輛的前照燈發出的光線。順著光線向後看,好像沒多遠就到了一個丁字路口,車輛向左右兩側拐彎的時候,車前大燈斷斷續續地照在了正面的什麼東西上。

那裡好像是一個入口。等她再眯上眼睛一看,發現原來是寺院的大門。這時,在路過的又一輛車的車燈照射下,掛在大門旁邊的木牌上的山號映入了她的眼帘。

——鹿苑寺通稱金閣寺

「現在馬上準備1000萬放進輕一些的包里!」

男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電話上,美空的包就放在他的旁邊。她從後排是夠不到的。不過美空又仔細地看了看,發現男人的另一隻手裡握著的好像是自己的手機。他肯定是一邊看著存在裡面的塔列蘭、還有姐姐的電話號碼,一邊再用自己的手機打過去。

想到這裡,美空意識到了一件簡直令她難以置信的、實在可以稱得上是僥倖的事,她心頭一動。

男人手裡握著的美空的手機,是摺疊式的那台。她平時主要用於與男朋友聯繫,為了保險起見,她用這台和另外一台她主要在用的智能手機共享了通訊錄。

而那台智能手機,現在就放在美空短褲後面的兜里。

也許是找到了包里的手機後就心滿意足了,又或者是因為綁住了她的手腳而放鬆了警惕,男人好像並沒有搜她的身。本來女生就很少把手機放進褲兜里,更何況還是這種不能隨便碰的屁股後面的兜。到剛才為止自己應該是一直坐在座位上的,不清楚怎麼會把手機放到那裡去,大概是剛才往車這邊走的時候給姐姐發完簡訊,確認過馬上收到的回信後下意識地就放進了褲兜里,後來因為困得睡著了就沒顧得上拿出來吧。

為了防止男人發現,美空小心謹慎地用被綁在身後的手的手指把手機從兜里拿了出來,按開電源後輕輕地放在了右側。然後她裝成筋疲力盡的樣子,背對著前排駕駛座椅倒了下去。為了能讓手機就放於自己的眼前,她小心地調整著位置。

她曾經不知道聽誰提起過,用舌頭也能操作觸摸屏。她只能一邊看著屏幕一邊操作,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考慮到打電話時對方接電話的聲音可能會被男人發現,美空伸出舌頭打開了郵件的界面。

上面顯示出一封新的郵件,內容大致是看她總也不來,所以有些擔心。按完回覆鍵,她一下子意識到:

——寫什麼內容好呢?萬一要是被男人發現了這部手機,自己發出去的郵件難免會被他看到。如果直接把現在的地址寫在郵件里的話,會怎麼樣呢?

不用說,男人一定會把車開到別的地方去吧。這樣一來,她獲救的可能性就接近於零了,說不定還會被勃然大怒的男人殺掉。就算不考慮這些,用舌頭只能打出有限的字數。

「少廢話!只管按我說的去做,晚了的話我就把人質殺掉。」

事到如今,一秒鐘也不能再猶豫了。拜託了,一定要傳達到啊——她用力地點擊了收件人的姓名後,滿心祈禱地僅僅發出了一個表情符號。

「——你在幹什麼?」

這時,背後響起了男人的問話聲,美空嚇得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剛剛掛斷電話的男人好像把身子轉了過來,面朝著後排座椅。她的肩膀被抓住,還沒來得及抵抗就臉朝上地被他把身體掰了過來。

男人用手機發出的光照著,探過頭來觀察著她的臉。

「哪裡不舒服嗎?」

千鈞一髮之間,美空用下巴把手機塞進了座椅靠背和座位之間的縫隙里。藏在黑暗中的手機總算沒被發現。

「這是擔心我呢,你還真是好心。」

為了讓他消除戒心,美空冷嘲熱諷地說。雖然在她心中也會感到有些害怕,不過要讓她突然就畏懼一個剛剛和她關係還很親密的人,這還是有一定難度的。男人好像也是如此,「不管怎麼說,我也是為人父母的人。」

他看起來有些尷尬地辯解著。

「剛才你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即便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她仍然記得剛才在車裡聽到他說的話。男人已經向前轉過了身,像是在說夢話一般地說道:

「……藝術表現這種事情,對年輕時的我來說,既像呼吸一樣自然,又如夢想一樣遙遠,最重要的是,它還像毒品一樣令我無法自拔。」

藝術表現——她瞬間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自己對音樂的感情。

「自從懂事時起,『藝術表現』這一活動就總是陪伴在我的左右。聽我媽媽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創作過一本連成年人都做不出來的繪本一樣的東西。我畫過畫、唱過歌、演過戲、寫過故事。我沉迷於這些活動進行的過程中所伴隨的煩惱和收穫時的喜悅,在不知不覺之間我甚至認為無法參與表現的人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當時真是太年輕氣盛了。」他一臉厭惡的表情,說完又開始回顧起自己的經歷來。就是因為他的這一系列經歷,使得美空從喜歡音樂的自己、和如同推理小說里的偵探一樣聰明的姐姐身上找到了相似之處,結果才會誤以為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青年時代的我非常地熱愛音樂。當時是奔著專業的水準去的,可是一直都不見起色,最後樂隊不得不解散了。通過這次的經驗,我覺得憑藉自己的力量也能決出勝負,於是就開始寫小說了。用了幾年的時間,準備出道的時候,我和當時交往著的戀人登記結婚了。我們馬上就有了一個女兒。」

女兒——正好和自己同歲的。即使心裡明白眼前這個人與自己毫無關係,每次聽到他的這些遭遇,美空就會下意識地把未曾謀面的親生父親的形象和這個男人重疊到一起。

「當時的日本經濟前所未有的繁榮景氣,我對我們的未來沒有絲毫的擔心。只是求個養家糊口的話,這種工作有的是,都不用到處去找。先當個作家努力一把,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再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掙錢養家——我就是抱著這種念頭結了婚。在這處世艱難的世道里,幼稚也有幼稚的好處啊。」

突然笑了一下之後,男人就像是一個被切斷了電源的電燈,使得車裡的整個氛圍都發生了改變。

「……逼迫別人承認沒有犯過的罪行,你不覺得這很不正常嗎?!」

他可能在期待著回答。可是,美空什麼也沒說出來。

「出道之後身為作家通過腳踏實地的努力而不斷增長的實力、包括業界在內的一切人脈、從兒時起一直懷抱著的『與藝術表現共生』的憧憬——這一切的一切,全都轟然崩塌了。我絕望了,當妻子向我提出離婚的時候,我連挽留她的餘力都沒有。」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我的女兒。」說這句話時,男人的語氣略帶寂寞。

「當那個專心致志地伏在桌前寫小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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