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咖啡偵探蕾拉事件簿 第五節

「——咕嚕」,從我的喉嚨深處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這個人就是『蕾拉』的作者?美星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好了、不好了。雖然我完全不明白怎麼會成這樣,但是我非常清楚的一點就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的話,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我們狠批了他的作品一番,而且還不僅如此,一切都已經糟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沒錯,是我。我還以為你突然要說什麼呢。」

與心慌意亂的我相比,記者不慌不忙地微笑著,好像對眼下的這種狀況頗為享受的樣子。

「你是打算裝傻嗎?那我就來解釋一下自己是怎麼看出來的吧。」

美星咖啡師從短短的吧台里走出來的姿態也非常地冷靜從容。我意識到,眼下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是心慌意亂的。這有些滑稽,可是在我想要調整好呼吸的時候卻怎麼也辦不到。她完全視掙扎的我為空氣,開口向記者問道:

「首先,你說自己正在採訪京都的各大咖啡館,這是在說謊吧?」

「沒有說謊。我不是例舉出了幾家咖啡館的名字並講了一下它們的特徵嗎?」

「大概你只是隨便地舉出了幾家自己去過的店吧。因為如果真的去採訪了的話,有些知識你絕對應該知道,可是看起來你好像並不知道的樣子。」

「這些知識你指的是什麼?」

記者從容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改變。咖啡師從裡面的吧台中拿出一件東西,舉起來給他看。

「知道這是什麼嗎?」

記者的視線立刻出現了游移。「這是……是那個,一種沖泡土耳其咖啡時使用的工具。」

「不錯,那名稱是什麼?」記者答不上來。

美星咖啡師手中的工具叫作Ibrik,這在前面已經介紹過了。所謂的土耳其式咖啡,就是把磨細的咖啡粉和水倒進這種工具中,然後直接放在火上煮,再將煮出來的咖啡注入杯子中,待咖啡粉沉澱後,飲用上面澄清的部分。

而Ibrik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不知道嗎?那我告訴你吧。這個東西叫『ジャズベ』。」

深水睜大了眼睛,終於把一直背著的東西放了下來。這場面在旁人看來很滑稽,可是美星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聽美空說那件樂器叫ジャズベース(爵士貝斯),有時也省略地稱為ジャズベ。所以,我對她說,咖啡的工具里也有個ジャズベ呢。她聽後非得要見識一下這東西,因此我才把這件很久沒動過的東西拿了出來。因為太久沒用過,已經生了銹。」

她面無表情地吐了下舌頭。什麼嘛,這樣子一點兒也不可愛。

「剛才我說要扔掉ジャズベ,你因此而上鉤的時候,我明明是一邊說著給你,一邊把這個土耳其咖啡壺舉到了你的眼前,可是你卻拿了樂器。就算你沒完整地偷聽到我們的對話,誤以為我們說的是樂器,可是當我舉起這個道具給你看的時候,你也應該能發現是自己誤會了。沒能意識到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不知道這件工具的名稱是什麼。連必備工具的名稱都不知道,你是怎麼去土耳其式咖啡店店裡採訪的呢?」

原來如此,我想起來那時她的聲音和表情確實發生過變化。她是覺得記者的言行有些不對勁,所以給他設置了一個圈套。

「只要看過《咖啡偵探蕾拉事件簿》,就會發現作家梶井文江雖然創作了以咖啡為題材的作品,可是對咖啡卻沒那麼了解。而且,據我調查,梶井先生在以作家的身份出道之前,好像還當過音樂人。這個人物形象,與號稱在採訪咖啡館卻不知道工具的名字、提到ジャズベ首先想到的不是土耳其式咖啡,而是樂器的你,非常之吻合。」

「一派胡言。這作品是20多年以前出版的吧,把根據這本書歸納出的人物形象硬安在生活在現代的人身上,這也太牽強附會了。我確實不知道那個工具的名稱。可是,並不能因此就說我寫不了咖啡館的報道。這種事情之後查一下不就得了。因為掌握的知識有些淺薄,就把我和不知道是誰的作家扯到一起,甚至還胡亂地猜測我和叫什麼美空的女性之間的關係,真讓人受不了!」

記者叫嚷的樣子透露出他的心虛,不過他說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的。可是,美星也不是那種僅靠憑空猜測就去逼問別人的人。

「你說得對。當確定你不知道工具的名稱時,我還只是覺得你很可疑,以為你裝成來採訪的樣子來這裡是有什麼其他目的。我想最好能掌握你的真實身份,於是就打算利用開發票的機會打聽你的名字。你好像直接回答的是你的真名吧?有可能是多年的習慣,條件反射下就脫口而出了,或者以為自己沒被認出來就放鬆了警惕。」

「……如果那是我真名的話,又能說明什麼呢?」

「大概是出於對跟隨自己多年的名字的留戀吧,人們在使用化名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留下真名的某個片段,即便起個完全不同的名字會更有效果。深水榮嗣先生,你也是如此吧。雖然不太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在當記者,但是名片上的『榮嗣』這個名字才應該是你的真名吧?」

記者一言不發。咬著下嘴唇,一副悔恨、不甘的樣子。

「一位姓名叫『フカミエイジ』(深水榮嗣)的男性和一位筆名是『カジイフミエ』(梶井文江)的作家。把這兩個名字並列起來一看,我馬上就肯定了這兩個人是同一人物。因為這兩個名字之間發生了用『偶然』的概率都解釋不了的事。」

「啊——是易位構詞呀!」

我猛拍了下大腿。只要把「フカミエイジ」的假名重新排列一下,就成了「カジイフミエ」了。

美星點了點頭,繼續追逼著記者。

「要是在這裡一開始你自報真名的話就好了。這樣反而能找借口說自己作為記者時的名字是借用了某位作家的筆名。既然你特意稱自己姓『小淵』,在發票上卻讓我寫『深水』,那就只能說明『深水』才是你的真名了。」

「誰承認『榮嗣』是我的真名了?這些全都是你的臆想罷了。」

「那麼,咱們現在就在這裡查一下吧。據說梶井文江在剽竊風波中放棄了匿名作家的身份,在媒體上露了面,所以我想只要在網上搜一下,一定會有他的一兩張照片的。名字聽上去是一位女性,可實際上是個男人,估計當時也令大家大跌眼鏡了吧。」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兜里偷偷地把報紙拿了出來,打開梶井文江報道的那一頁。20年過去了,相貌當然會有所改變。即使如此,如果去掉眼鏡和鬍子的話,記者的樣子和報道中照片上的那個人仍然可以說是一樣的。

記者——深水榮嗣——終於放棄了否認,「哼」地一聲嘆了一口氣。咖啡師指著我放在吧台上的書說道:

「美空手裡有這麼一本不是那麼容易就買得到的書,作家本人現在又現身了,這兩件事之間不可能沒有任何的因果關係。你和美空在哪裡有了交集,所以美空才有了這本書,你才會來到這家店裡?可是為什麼我提到美空這個名字的時候,你不說自己認識她呢?你和我妹妹是什麼關係?還有,今天來採訪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能不能停止這種無聊的刨根問底?」

從深水顫抖的聲音中,能感覺他有些焦躁。

「唉,沒錯,我就是作家梶井文江。既然你們都調查得那麼詳細了,你知道當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有多麼地屈辱嗎?這不難想像吧?更何況,你們還當著我的面開始點評我的作品。你不覺得,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也是人之常情嗎?」

美星並沒有放鬆警惕,目不轉睛地盯著深水。

「我和你妹妹之間有什麼關係?你說的是我送這本書的那個女孩子吧?我前幾天在市內的某個咖啡館採訪的時候認識了她。作為客人正好在場的她好像對我的採訪很感興趣,就過來跟我搭話。她說自己也在咖啡館裡打工,有機會的話讓我過來採訪並請我喝好喝的咖啡。我覺得與她很投緣,就跟她聊到了曾經出版過一本有關咖啡的小說,為了感謝她告訴我這家店,就把這本書送給了她。可是,今天過來這邊一看,她並不在店裡。而且,我連她的名字都沒問過就來了。當聽到『美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並不能確定你說的就是她,況且一旦我說出我們是在咖啡館認識的,在現在這個世道不定會被別人怎麼想呢。幸好採訪有你和藻川先生在就足夠了,所以我就沒提起你那個妹妹什麼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說自己心裡充滿了屈辱之情,可是對作為罪魁禍首的這部作品,你不僅聊天的時候毫不避諱,甚至還隨身帶著單行本,不是嗎?」

「因為很多時候,當我說自己出版過一本與咖啡有關的小說時,採訪會進行得比較順利。至於20多年前的那次剽竊風波,反正誰都不記得了。」

我覺得他這解釋倒是說得通。美星好像也正在搜腸刮肚地尋找合適的理由反駁他。深水伺機推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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