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紅葉如雲紛紛落

周顛讓徐達發出榜文,張貼各通衢大道,說太行山中有妖人作亂,大軍行將前往討伐。可是雷聲雖大,卻遲遲不肯動手,明擺著是等彭素王得著消息,好趕回來自鑽圈套的意思。直到當年四月中旬,馮國勝進至臨洮,土官平章趙脫兒挾持李思齊開城投降,徐達派兵把他們護送前往建康,這才特意調派了一千精兵,交給周顛,直往太白山中而來。

凌沖在前面領路,心中雖不樂意,可是也不敢延挨。看看接近丹楓九霞閣,他先對周顛說:「閣中尚有數十名婢女僕役,都是無罪的,我願往說他們來降,免得多傷性命。」周顛皺眉說:「只怕彭素王已回庄中,退思你一人前往,怕他傷害於你。」凌沖搖頭道:「我料他不會殺我。我身攜火箭,若見彭素王在庄中時,便放箭上天,顛仙人速來救援便是。」周顛反覆勸說不聽,只得放凌衝去了。

凌衝來到庄前,看看門上寫著「洗烽」兩字的匾額,不由心中慨嘆:「眼見峰煙洗凈,天下太平,只是這處莊院,卻難免最後的兵火。」重重地叩響門環,時候不大,褚長寧出來應門。

凌沖問他:「彭前輩可在庄中么?」他本想如果彭素王在,就請他主動出山向朱元璋解釋,免得廝殺起來,造成許多無謂的死傷。可惜褚長寧板著面孔回答說:「主人歸來,難道專候大人領兵來擒拿么?天下怎有恁般便宜事?」

周顛沒有官位,因此雖然他是剿山部隊的實際指揮者,對外宣稱名義上的領兵官卻是兵部右侍郎凌沖。當下凌沖聽了褚長寧的話,苦笑道:「聖旨頒下,哪個膽敢違抗?我只想請彭前輩自往御前去分辯,我定一力做保,料性命是無虞的。也免得莊院遭焚,你等受池魚之殃……」

話還沒說完,就被褚長寧冷冷地打斷:「我等俱是丹楓九霞閣的莊客,誓與莊院共生死,怎叫池魚之殃?多謝大人憐憫我等賤命哩,只是皇帝是你的,聖旨是你的,與我等何干?那個和尚,沐猴而冠,誰承認他是皇帝來?」

凌沖正色道:「天下行將底定,天意是在,你們怎敢抗拒?」本想勸他們「識時務者為俊傑」,但不知怎麼的,這句俗話卻說不出口。褚長寧點點頭:「大人好生智慧,原來覷得天意。小人愚魯,天意是不曉得的,小人只曉得一句古話呵,喚作『寧為玉碎,不做瓦全』!」

凌沖本想來勸褚長寧等人避出庄去,卻被褚長寧一頓搶白,反說得自己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他擺擺手:「大軍即刻來圍庄,你便忠心,恐他人未必皆是如此,可告知僕役、婢女,有願離開的,速速離去,我定網開一面的。」褚長寧搖搖頭,冷笑道:「丹楓九霞閣中,卻無貪生怕死之徒,倒教大人失望了!」

以凌沖現在的武功,氣惱起來,一掌就能結果了褚長寧的性命,彭素王既然不在,他一個人就能把丹楓九霞閣挑了。但聽了褚長寧的話,他卻覺得腦袋似有千斤重,低垂著再也抬不起來,幾乎是逃跑似地離開了丹楓九霞閣。出得庄來,心中百轉千迴,苦惱不已。

難道自己扶保朱元璋是保錯了嗎?雖然師父常對自己說:「古來帝王將相,都是貪民膏血的蠧蟲,哪有一個好東西!」但不管怎麼說,朱元璋成功地滅亡元朝,驅逐了韃虜,他便有千般不是,這樁大功是抹殺不去的。天下總需要皇帝,若朱元璋不做皇帝,換上誰天下人也不會心服。想想自己向來的所作所為,沒有不可對人言處,自己怎麼會做錯了呢?

但和褚長寧面對,自己倒象是為虎作倀的鷹犬,他反是忠義無雙的仁人志士,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越想越是疑惑,越想越是憤懣,突然覺得後心至陽穴上隱隱作痛。凌衝心知是當初被龔羅睺腐心蝕骨掌所傷的舊疾發作了。史計都曾助自己運功療傷,但他內力過於霸道,雖然救了自己性命,卻留下這樣一個病根。當下就在山道邊盤膝坐下,搬運周天,走了一遍沛若神功,但收效甚微。凌沖不禁苦笑道:「史大哥曾言,折了我的壽數,但今韃子已逐,我在世間心愿已了,便活不久長,又打甚麼不緊?」想到這裡,眼前突然浮現出雪妮婭的身影來。

既已娶得嬌妻,總想與她白頭偕老,說不貪生畏死,其實是在自己欺騙自己。凌沖不禁再次苦笑,但不知怎麼的,腦海中突然又出現了王小姐的倩影,也不知道她現在何方,過得可好?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覺得一股凌厲的勁風直向自己後腦襲來。凌沖本能地向前一個跟斗,避開來招,回身一看,勃然大怒道:「你這廝還未死么?怎敢來此偷襲我?!」

原來偷襲他的不是旁人,卻正是大對頭牟玄聖。只聽牟玄聖「嘿嘿」冷笑道:「少年人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在想些甚麼。我怎偷襲你,不過予你個警戒,教你知曉世間險阻無窮,休要這般大意。」說著話,邁前一步:「凌將軍不與部屬同行,怎一人來此?」

凌衝突然一驚,問道:「你怎曉得來此山中的路徑?」牟玄聖笑道:「聽聞凌將軍領兵來剿盜匪,我故跟來探望舊人哩。不想大名鼎鼎的丹楓九霞閣,原來卻在這裡。」凌沖怒道:「你竟跟了我來,好生的卑鄙!」

牟玄聖笑道:「我若卑鄙,早取了你的性命,豈待此時?」說著,又迫近了兩步:「來來,且看你今日功夫,是否又有長進了。」

凌沖伸手去腰裡抽刀,卻被牟玄聖一招「雲海玉盤」,勁力托處,逼他不得不鬆開了手。牟玄聖笑道:「今日專來考較你拳腳上功夫,我也不出劍,你拔刀怎的?」

凌沖一咬牙關,使招六花拳中的「天祿辟邪」,打向牟玄聖的胸口。牟玄聖也不躲避,橫掌來迎,「呯」的一聲,他向後連退兩步,凌沖卻只身子一晃,穩穩站住。牟玄聖臉色一變:「果然了得,你也接我一掌看!」左掌一錯,右掌直往凌沖面門打來。

凌沖與牟玄聖對拚掌力,竟然略佔上風,自己也吃了一驚,看敵人掌到,也不躲避,運足十分氣力,單掌迎去。又是「呯」的一聲,這次卻是他連退了三步,這才拿樁站穩。牟玄聖笑道:「不錯,不錯,是某五年前的功力。且看你掌法如何。」說著,展開泰山掌法,大開大闔,向凌沖步步迫近。

凌沖使六花拳與內家拳招架,兩人翻翻覆覆鬥了十餘個回合,竟然不分勝負。牟玄聖心下焦躁,暗道:「這小子倒學得一手好內家掌法,我在拳腳上浸淫日淺,竟然奈何他不得。」微一錯步,突然改掌為拳,使出熟習的泰山「斗母神拳」,向凌沖打來。

這套「斗母神拳」,是泰山女宗的鎮派之寶,牟玄聖的亡妻本是泰山女弟子,是她在生時傳授給丈夫的。牟玄聖思念亡妻,苦練這套拳法,足足下了十年功夫。但此拳雖也是一方絕學,卻怎比得內家功夫博大精深,以靜制動?一連又十餘個回合,不但未能取勝,反而漸漸落在了下風。

凌沖知道自己不是牟玄聖的對手,剛離開丹楓九霞閣不遠,距離周顛等人還有七八里路程,就算大聲呼叫,他們也未必聽見,能來救援,有心要放火箭,又怕周顛以為彭素王已回莊子,驅動大軍殺來,那時玉石俱焚。為今之計,只有找機會逃跑了。可是牟玄聖雖然暫時戰他不下,他想抽身逃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心中略顯慌忙,早被牟玄聖看出了破綻,一招「旭日東升」,堪堪打到凌沖的面門。

凌沖向後退了一步,急忙凝定精神,仔細應戰。牟玄聖心中也不免焦躁,他知道周顛等人就在附近,若是久戰凌沖不下,難保敵人不會自己尋將過來。早知如此,不如剛才就施全力偷襲凌沖,管甚麼臉面受損,擺甚麼宗師架子,反正也沒第三人看見。

想到此處,牟玄聖后退一步,「當」的一聲,已將長劍抽取在手中,微微笑道:「來,來,再試你的刀法。」凌沖本能地拔刀出鞘,心中卻不免惴惴:「這廝若再使出那招魔劍來,我可怎生抵擋?」

太原城下一戰過後,他與周顛也詳細研討那招魔劍的破解之法,但想了一路,連周顛都杳無頭緒。周顛道:「這招是凝聚全身勁力,直踏中宮,來刺敵人膻中要穴,以內力沖透三焦經脈。劍、身、步三者合一,端的是無懈可擊哩。況那牟玄聖又是使劍的大行家,這招在他使來,更是威力無窮。若非那日他先已使用過三次,內力損耗,冷不妨一劍刺來,我也難免著他的道兒。要破此招,卻是難,難,難!」

這招魔劍,最早是看「劍聖」盧揚用過,連「劍神」宮夢弼也不是他對手,彭素王琢磨了小半個時辰,才勉強破了。論起劍法修為,牟玄聖不在盧揚之下,而凌沖比起宮夢弼來,要差老大一截。今天若是牟玄聖再使出這招魔劍來,恐怕自己在劫難逃。

凌衝心生膽怯,展開一派防禦招術,鋼刀舞成道道金芒,籠罩住全身。牟玄聖連刺十餘劍,都攻不破他的防禦圈,不禁冷笑道:「這樣打法,卻忒無聊。你道專心防禦,便可抵擋我的魔劍么?」說著話,長劍一抖,挑向凌沖腹下丹田。

凌沖揮刀來格,牟玄聖突然變招,邁步直進,刺向凌沖氣海膻中。凌沖雖然一直警惕他的魔劍,但看他驟然使出,仍然心下著忙,一邊鋼刀自下而上反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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