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為取金鰲張廣釣

凌沖被點了穴道,坐在車廂里,隔著廂壁與牟玄聖交談。他聽了牟玄聖的話,猛然想起在大都聽到那些太學生間的議論,不禁冷冷地道:「我曉得了,皇帝是怕擴廓帖木兒擁兵自重,難以駕馭,故此要你擄了他妹子為人質哩。」

牟玄聖笑道:「朝中大老,都忌憚擴廓帖木兒,便皇帝與太子也不得寬心。並非皇帝遣我來擄他的妹子,但我既遭遇上這個天大的良機,怎可不善加利用?擴廓帖木兒有妹子遭羈押在大都,料他不敢再生異心的。」

凌衝心里卻有些高興,暗道:「此番若能救得王小姐逃將出去,將此事告知王保保,不怕他不翻然改悔,倒戈反正。只是可怎樣才得脫身哩?」

只聽王小姐怒問道:「我兄長並無造反之心,朝廷疑他怎的?他若是真有此心呵,當日皇帝、太子相爭,他怎不提了大兵進京去,倒又回河南來為朝廷掃南?」牟玄聖輕嘆一聲:「王小姐,此事你卻省不得。便令兄果無篡逆之心呵,他卻有篡逆之勢哩。當年韓信何辜,喪命鍾室;楊素無罪,憂讒而死。宋太祖豈欲欺孤兒寡母耶?被黃袍加身,不得已做了皇帝——令兄手提百萬,虎踞中原,焉知異日不遭逢個陳橋驛么?」

凌沖冷哼一聲:「昔檀道濟臨終時,說『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天下事,都壞在這權力爭鬥上面。」牟玄聖笑道:「這個你卻放心,社稷未定,烽煙未洗,朝廷須捨不得殺擴廓帖木兒哩。將王小姐迎到大都去,免在軍前吃苦,也是一番美意……」

王小姐怒道:「這算甚麼美意?!」牟玄聖「哈哈」大笑:「皇太子屢次教你認了察罕帖木兒做父,從色目籍,便可入東宮做他的嬪妃,那時汝兄也做了國戚,朝廷猜忌之心便可稍減,豈不是美事?為何汝兄堅持不允?」

王小姐道:「我與兄長不同,自小養在祖父家,我自姓王,是漢人,為何要做色目?我也不願理會那皇太子,一個紈絝子弟,還鎮日妄稱英雄,好不寒磣殺人!」凌沖聽了這話,心裡不住喝彩,對這位小姐大生好感。

牟玄聖問:「聽聞王小姐幼時便曾字人,未及過門而夫婿過世,不知是甚麼人家?」王小姐答道:「是董忠毅公的二公子。」凌沖知道,所謂的董忠毅公,是指元朝名將董摶霄,鎮守山東,屢敗各路香軍,威名極盛,後於至正十八年敗死在南皮。只聽牟玄聖嘆口氣:「八年前,忠毅公兄弟父子殞命,自此山東局面,一發不可收拾,真可嘆也!小姐已過雙十年華,怎令兄不與你再擇一門親事?」

王小姐面紅過耳,怒道:「惡賊,關你甚事?!」牟玄聖大笑:「你休喚我『惡賊』,待進了東宮,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人人呼你『娘娘』,那時說不得,反要謝我哩。一朝太子登基,你便皇后也是有得做的!」王小姐大怒罵道:「惡賊休想!」

※※※

這個時候,凌沖雖然被困車廂中,也可以發覺窗外天色逐漸昏黃起來,估摸路程,如果是一直往北的話,應該已經到了大清河岸邊。大清河本是黃河的下游,數十年前,黃河奪淮入海,留下這一段河床,變成了運河瀉洪的通道。大清河水流動平緩,但河面很寬,沒有架橋,只能擺渡過河。

果然,牟玄聖停下了馬車,打開車廂門,笑對二人說道:「明日便要尋船渡河,再坐不得車了也。我看陰雲四合,怕要下雨,今晚有車廂可以避雨,你們真箇好福氣哩。」

凌衝心里大罵,暗說你少來這套皮裡陽秋,我們被你捉住了,有甚麼好福氣?

既然無法衝破穴道,凌沖乾脆繼續運氣修習沛若神功。因為被牟玄聖封閉了八脈上數處穴道,行功無法一氣貫通,他就一段一段地修練。反正沒別的事情可干,全身動彈不得,又酸又麻,不行氣實在無聊難受到了極點,而且他想起師父冷謙曾經說過的話:「功夫最怕手懶,不拘何時何處,能練一式便是一式,多少有些補益,小補積聚,自有大成哩。」

他雖然身在車中,可是也聽得見外面「瀝瀝」的雨聲,而且牟玄聖也躲進車廂里來了,可知外面果然下起了雨。當晚寒氣侵人,王小姐凍得縮成一團。牟玄聖怕她凍出病來,脫下身上大氅來想要蓋在她身上,卻被王小姐一把扔開了。牟玄聖笑笑,也不以為忤。

這雨下得並不算大,瀝瀝淅淅一晚,天剛亮就停歇了。天一放晴,牟玄聖就跳出車廂,趨動馬車,沿河岸向西尋去。還不到辰未,果然被他找到一條擺渡的小舟。

凌沖在車廂里,聽見牟玄聖問道:「老人家,可能渡我河北去么?」一個蒼老的聲音答道:「官人可渡,這馬車我船小卻渡不得。」隨即是「阿也」一聲,「撲通」水響,想來是船夫被牟玄聖踹下了水去。

車廂門打開,牟玄聖把凌沖提到車外,扔在船上,又叫王小姐也跳上船去。凌沖看那條船,不過三尺多寬,十尺多長,不禁怒道:「那船夫說得在理,這船小渡不得馬車,你卻為何要害他性命?」

牟玄聖等王小姐坐穩,也跳上船來,扳動船漿,笑道:「我自知此船渡不得馬車,豈為此語踢他落水?你們兩個這般境況,若被他告訴地方,須惹許多麻煩。我如何害他性命?他在此擺渡,自然精通水性,怎會輕易便死?」

說著,把船慢慢搖離岸邊:「二位且放寬心,我在東海居住,這操舟之術,須難不倒我。」果然,他划船又快又穩,幾乎沒有甚麼搖晃。

船到中流,突然從西面順風駛來一條大船。船上幾名家丁模樣的人大叫道:「讓開,讓開,休擋著路!撞翻了不賠性命!」牟玄聖懶得搭理他們,一扳船漿,就想躲開,但那大船來得太快,還是被它撞裂了小船的船舷。小船一陣搖擺,嚇得王小姐牢牢抓住了船舷,動也不敢動。浪打上來,饒是牟玄聖躲避得快,還是濺了一袖子。

幾名家丁用長桿來撥小船。牟玄聖怒火徒升,探手抓住一支長桿,喝聲:「下來罷!」那家丁立足不住,一個跟斗跌入水中。其餘幾名家丁喝道:「兀這老兒,好大的膽子!」直把長桿向牟玄聖面門刺來。

牟玄聖大袖連揮,家丁們紛紛落水。他揮手點了凌沖和王小姐的啞穴,然後一手一個拎起他們,右足在船舷上一點,如大鳥般翩翩飛起,輕巧巧落在大船之上。艙中又轉出幾名家丁,都抄著單刀,大叫:「這老兒,遮莫是水賊么?!」

只聽艙中一人喝道:「休得無理!」接著,一個人慢慢踱了出來,向牟玄聖一鞠躬:「下人們無理,衝撞了老先生,還望恕罪。」

牟玄聖放下凌沖和王小姐,警惕地望著那人。只見他三十來歲年紀,吊眉毛,灰臉膛,也是滿口的絡腮長須,穿一件交領綢面綠錦袍,象是個卸任的官員。

牟玄聖冷冷地望著此人:「閣下家人好不蠻橫,險些撞翻了我的小船。」那人再次稽首道:「在下欠缺管教,實是慚愧。不敢請教老先生尊姓高名?」牟玄聖不想和他多糾纏,說道:「我小船已不能用了也,我看你船側懸有小艇,賠了我來。萍水相逢,何必問起姓名。」

「這個……」那人似乎有些猶豫。牟玄聖從懷裡掏出一疊交鈔:「算我買你的便是。」「豈敢,」那人笑道,「在下雖貧,也不缺這幾個錢呵——來人啊,將小艇放到水中去,送老先生與他的同伴下艇。」

家丁們聞言絞動繩索,放下小艇。那人突然問道:「老先生這位同伴莫非是受了傷么?怎麼躺在地上,也不起來?」牟玄聖看他指的是凌沖,冷哼道:「不關你事。」那人急忙賠笑道:「是,是,在下只是隨口問問。」命令家丁:「扶公子和小姐上艇。」

幾名家丁過來攙扶凌沖和王小姐。牟玄聖看他們腳步虛浮,分明不會武功,也不在意,跟在他們身後。等把王、凌二人扶上小艇,幾名家丁退了下來,正好擋在牟玄聖和小艇之間。牟玄聖才感覺不妙,突然那小艇象離舷的箭一般,離開大船,快速向下游飄去。

牟玄聖大驚,揮掌到處,擋在身前的家丁紛紛落水。他跳將起來,左足在一名剛落水的家丁頭上一點,直向已在數丈外的小艇撲去。身在半空,看得明白,小艇下面暗影徸徸,想必是最先被自己打落水中的那幾名家丁在搗鬼。

牟玄聖才知自己中了他人事先預設的圈套,心下又驚又怒。眼看他就要躍上小艇,忽然艇上蓋布一翻,一位老者長身立起,右指一彈,一股陰冷的勁風直向自己咽喉襲來。

牟玄聖身在半空,無法躲避,只好合掌抵擋。他只覺寒氣直透掌心勞宮,激靈靈打個冷戰,下落之勢一挫,那小艇又去得遠了,自己不由得「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凌沖躺在小艇上,看得明白,這襲擊牟玄聖的老者,身披道袍,三柳花白的長髯隨風飄灑,正是擴廓帖木兒麾下高手——寧海向龍雨!

※※※

向龍雨畢恭畢敬地扶起倒在船中的王小姐,解開他的啞穴:「小姐受驚了。」然後笑著看看凌沖:「你也在這裡。」王小姐急忙說道:「向先生,你解開了凌大哥的穴道者。」

向龍雨俯身在凌沖背部推拿了幾下,解開了他各處被封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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