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遺世獨立在此窟

凌沖身在半空,已經明白,是龔羅睺故意將他誘到這裡,把他擊落深洞的,但動機究竟是甚麼,自己可就毫無頭緒了。而且他也沒時間細想,只覺耳邊風聲「呼呼」響起,身子越墜越快,心底恐懼和緊張到了極點。

還好師父冷謙教過他許多保命招術,還曾對他說:「無求無欲,無為無犯,最是保命良法,可惜你的性子野,未必聽得入耳。罷罷,師父行走江湖數十載,年輕時也孟浪過來,吃的教訓甚多,便將這些教授於你,危急時或可救你性命。」種種遭人偷襲、中人陷阱或失足跌落的應對之策,都細心傳授,比教他武功還要來得仔細認真。

當下凌沖身在半空,長吸了一口氣,雙掌便向面前岩壁上推去。「喀」的一響,擦得他滿手都是鮮血,但下墜之勢稍扼,身體向後撞去,背脊結結實實地碰上了背後的山岩。就這麼緩得一緩,他已經雙足反踢,借勢又向前撞去。暗道還好這深洞並不算寬,前後都能挨著岩壁,否則難免白費心機,最終粉身碎骨。

心思疾轉之下,雙掌又是一推,雙足又是連踢,反覆幾次,終於止住了下墜之勢。下落速度一慢,以他的武功,很輕鬆便攀住了岩壁,十指如鉤,插入堅硬的岩石中。這才喘一口氣,向上望去。只見晨光熹微,從洞口照射進來,估摸著將有十餘丈高,想爬上去,恐怕千難萬險。他雙腳慢慢探索,找到岩壁上的兩處凸起,穩穩站住,這才鬆開一隻手,從懷裡摸出火鐮來。

用牙齒扯下半幅袖子,用火鐮打著了,向下拋去。凌衝心中大叫僥倖,只見那團火光飄飄蕩蕩地落地,原來洞底距離自己還不到兩丈。心想剛才若非見機得快,及時穩住身形,倘若稍微慢了一步,定會重重地跌在地下,饒你多好的武功,也難免胸破腹爛之災。

他慢慢向下攀爬,跳下洞底,借著仍在燃燒的火光,四下一望,心裡叫一聲苦。原來這洞底也不過七尺方圓,生長著一些焦黃色的奇特植物,便如井底一般,沒有其它通道。難道自己會被困死在這裡么?如果這樣,還不如摔個稀爛來得爽快。

他又望望頭頂洞口,盤腿坐下,想要好好歇息一會兒,搬運周天,攢足了力氣後再向上攀爬,或許尚有萬一的把握可以重見生天。但腦中總是縈繞著龔羅睺打他下來的這件事情——自己究竟有甚麼地方得罪他了?百思不得其解,氣息紊亂,不能靜心打坐。

好不容易才將真氣凝聚在膻中氣海,正欲下走丹田,突然聽到身旁「喀」的一聲,象是岩石滾動。凌沖吃了一驚,急忙凝神定氣,睜眼轉頭看去,只見身側一塊岩石已被推開,露出一個兩尺多寬的洞口來。一個腦袋在洞口一探,笑道:「竟然未死,你好福氣。」

凌沖大喜,一軲轆從地上跳了起來,湊過去看。只見那人鬚髮皆白,滿臉皺紋,但膚色紅潤,笑意盎然,向他招招手:「既是有緣,你過來罷。」說完,腦袋一縮,就不見了。

凌沖又驚又喜,急忙矮身往洞中轉入,爬了不到七尺,前面豁然開朗,只見那是一個巨大的山洞,足足十丈見方,高也有三四丈,正中有個溫泉,砌著條石,熱氣陣陣,霧靄繚繞。溫泉旁邊有石桌、石凳。溫泉里泡著兩個人,都只露出頭來,其中一個,正是方才招呼他進來的老人,另一個年紀卻也不小,鬍鬚花白,面色卻隱隱發灰。

那灰臉老者「咦」了一聲,上下打量凌沖,並望了望他腰間掛的鋼刀:「並非庄中僕役,你卻是誰?」凌沖深深鞠躬:「多謝二位前輩救了在下性命,在下姓凌名沖。」

那紅臉老者故意操著半生不熟的江南口音,「哈哈」笑道:「你是林沖,我還是魯達哩。」凌沖忙道:「在下姓氏,是水旁的凌。」灰臉老者板著面孔:「本道是庄中僕役跌下來,故教他去收屍,卻不料是外人。本道是『豹子頭』趕來,與某較量槍法,卻不料是個水旁的小子。你究是何人,怎的會在丹楓九霞閣里?」

凌沖聽他提起丹楓九霞閣,想是與日帝大有淵源,於是實言相告道:「在下是丹楓九霞閣彭前輩的客人,遭人暗算,跌落到此。請教兩位前輩怎樣稱呼?」

灰臉老者望望同伴:「小彭愈發膽大了,連不相干的外人也敢往莊裡領……」紅臉老者笑道:「豈止膽大,粗心大意也是一如往昔,客人竟在庄中遭逢暗算,可不奇么?」他轉向凌沖:「喂,這娃兒,我看你遍身灰土,滿手是血,不如來與我們同浴,這溫泉頗有藥效,能醫百病哩。」

凌沖急忙稽首:「小子怎敢。」灰臉老者「哼」了一聲:「我早知今日世上,人多機心,休看我兩個老的一絲不掛,裸裎與人相見,他卻怕再遭暗算,不肯脫衣哩。」凌衝心中苦笑,只好說:「如此,在下僭越了。且容再下為二位前輩擦背。」

紅臉老者大喜:「甚好,甚好,多少年未得人與我擦背哩。」灰臉老者一吹鬍子:「你分明是嘲笑我哩,你這老賊……」凌沖脫了衣服,探探水溫,慢慢滑入泉中。原來這溫泉並不很深,兩位老人想必是坐在泉水中的。

泉水溫度適宜,凌沖深深呼吸一口,只覺遍體通泰。當下走近紅臉老者,紅臉老者遞給他一塊毛巾,然後背過身去。凌沖幫他擦背,那老者問道:「遮莫你是張士誠的使者么,小彭卻容你進入庄來?」凌沖愣了一下,老實回答:「在下是齎了西吳王的書信,來請彭前輩說服東吳王降宋的。」

「放屁,」灰臉老者罵道,「兩國通使,自當小明王親遣人來,他朱元璋甚麼東西?」紅臉老者卻不同意同伴的觀點:「這個使節,又非遣去張士誠處,直是朱元璋為主求賢,有何不妥?便是遣往張士誠處去呵,現朱元璋被小明王封作吳王,那張士誠也早去了帝號喚吳王,身份一般,哪有高下之分?」

灰臉老者「哼」了一聲,問凌沖道:「小彭竟然放你入庄,想必他應允了朱元璋之請?」凌沖聽他們分明站在張士誠一頭,於是斟酌言辭,回答道:「是彭前輩先致書西吳王,要說東吳王來歸,盡消前嫌,共抗元虜。」紅臉老者點頭道:「也說的是,張士誠近日來越發不成器了,那張士信更是鳥人,若指望他呵,韃子何日可除,中原何日可復?」

灰臉老者又哼了一聲,顯然不同意同伴的觀點。凌沖聽他們也有反元之意,立時大感親切,試探著問道:「在下只分必死,卻不料此間別有天地。兩位前輩隱居於此,卻不知與丹楓九霞閣有何關聯?」

灰臉老者一瞪眼:「自然是有關聯,卻又為何要告訴你知曉?」凌沖尷尬地笑笑。紅臉老者笑道:「休凶霸霸地,嚇壞了這娃兒。」凌沖為他擦好了背,又走到灰臉老者面前:「這位前輩,在下也幫你擦擦背如何?」那老者又一瞪眼:「休賣乖,我卻不用!」

凌沖只好轉變話題:「小子不敏,敢請兩位前輩指點出去的道路。」灰臉老者冷笑道:「出去,恁般容易?你且扶將我起來。」凌沖急忙過去扶起他,只感覺這老者手足都是軟軟的,使不出力氣。紅臉老者過來,幫灰臉老者擦乾淨身體,取了搭在石桌上的衣服幫他穿上。灰臉老者對凌沖說道:「我著人廢了手腳,是以隱居於此,若能出去呵,定尋兩個年輕貌美的妾侍服侍,何必在這裡麻麻煩煩地,還要這老賊幫我擦背、穿衣裳。」

凌衝心里奇怪,才待開口詢問,只見那紅臉老者也跳出溫泉來,穿好了衣服,笑著說道:「我們本自出身丹楓九霞閣,自墜此洞,便出不去了,在此隱居十餘年矣。」凌衝突然想到:「十餘年……兩位前輩莫非是七曜中人物?!」

紅衣老者點點頭:「小子不笨,你猜到了。」他一邊示意凌沖也把衣服穿上,一邊指著灰臉老者道:「這個便是太白厲銘。」再指指自己:「我是水星陸清源。」說著「哈哈」大笑:「休道我們兩個名不附實,他本來一張黃臉,被廢了手腳,又鎮日氣哼哼的,才變作灰撲撲面孔;我原是水形黑面,每日泡這溫泉,氣血暢通,今竟變了紅臉哩。唉,人世變遷,孰可逆料?」

凌沖穿上衣服,走過來重新向二老行禮。陸清源突然一指他背後:「那是甚麼?」凌沖轉身去看,卻被陸清源一掌擊在肩頭。凌沖大驚,及時向下一縮,化解了敵方的招式,同時左手穿出右肘,一招「挽弓射雁」,打向陸清源的面門。陸清源不慌不忙,閃步躲過,隨即一拳向凌沖胸口打來。凌沖將身一側,一招「攬雀尾」,本擬順勢將對方身形帶歪,但著手處,雄渾的內力不停湧來,反迫得自己一個趔趄。

陸清源「哈哈」大笑,跳開一步:「內家拳,武當山邋遢張是你甚麼人?」凌沖明白原來對方是在試探自己的武功,急忙抱拳回答:「是在下的師祖。」這個所謂的「邋遢張」,是內家拳高手,名通,字君寶,道號三峰,正是冷謙的授業恩師。

陸清源點點頭:「年紀輕輕,能有如此功力,也算不易了。」他和凌沖一起把厲銘扶到一輛四輪小車上,叫凌沖推起車:「且隨我來。」

走出這個巨大的山洞,後面還有七八間人工開鑿的石室,一應傢俱什物都全,就好象普通的莊院一般。其中一間石室里,還擺放著幾十個塗漆的靈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