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雲譎波詭霧難收

凌沖在那間小屋子裡療養身體,又躺了足足五天,使豹尾鞭的高手才允許他下床。那個藍衫少女名叫邱敏兒,每天在床前服侍凌沖,盡心儘力,倒搞得凌沖很不好意思。

雖然已經可以下床了,但使豹尾鞭的高手仍然開了方子,每天熬藥來要凌沖喝,雖然允許他走出屋子去呼吸新鮮空氣,卻絕不放他出院門。凌沖很想托他給雪妮婭帶個信去,卻幾次三番話到嘴邊,又無緣無故咽了回去。這間屋子很小,屋外的院落卻也不大,凌沖少年好動,從小就沒有象這樣被困於方寸之地過,病勢漸愈,心情卻越來越是煩躁。更兼邱敏兒雖然在他面前強顏歡笑,卻總難掩通紅的眼圈,凌沖知道她挂念自己的父親,百般勸慰,說等自己傷勢痊癒了,就去警巡院中救人。

使豹尾鞭的高手看出了凌沖煩躁的心情,也勸他說:「這是旁人家院子,兄弟你休隨意走動,先在這院子里打打拳,踢踢腿罷,待功力復原了,我領你去往警巡院里,你我二人合力,豈有救不出邱福來他們的道理?休焦躁,休焦躁,你受的是內傷,若心緒紊亂,傷勢須痊癒得慢哩。」

凌沖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也只好強自按捺住焦躁的心情。豹尾鞭高手曾和他提起過,已經找到了夏國堅的蹤跡:「他領貊高將令,往河南公幹去了,要再一個月才得歸來哩。既知其所在,不怕他飛上天去,兄弟你莫掛心,待他歸來,卻再理會。」

那人每天出去四、五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就過來陪著凌沖。凌沖向他討教一些氣功和武藝,獲益匪淺。此外,從閑聊中,凌沖也隱隱約約猜測到了相逢那日的前因後果。想是邱福來的店子早就被豹尾鞭高手等人注意上了,這日得到消息,警巡買通了內線,要來拿人,就想通知邱福來躲避。但他自己是張士誠的手下,要去警告朱元璋的細作,怕對方根本不信,於是通過一條秘道,進入地牢,想趁警巡突襲的時候,相助一臂之力,把邱福來等人都救出來。

「都是漢人,要驅逐韃虜,恢複中原,」那高手曾經喟嘆說,「不肯聯軍北伐,卻江南窩裡先自斗將起來,好不恨殺人也!」凌沖嘴裡不說,心中暗笑,想那張士誠自十餘年前脫脫南征,包圍高郵,就把膽嚇破了,沒幾年就去除大周國號,自稱吳王,仍奉元朝為其宗主。這樣貨色,就距離漢奸也不遠了,說什麼要「驅逐韃虜,恢複中原」?他笑豹尾鞭高手看錯了形勢,認錯了主公,但兩人交情尚淺,也不好開口勸說。

但他相信這位年長自己二三十歲的「大哥」,確是一副俠義心腸,雖然身處不同的陣營,他仍想暗中救援邱福來,其中絲毫不摻雜功利之心。只是沒想到會碰上那個使「腐骨蝕心掌」的文士,否則以他的本領,就算沒有自己和那個使弓箭的高手相助,也早就把邱福來一夥都救出來了。

就當太學生在清真居鬧事的那天晚上,戌時剛過,凌沖正在屋中和邱敏兒談笑,排遣她心中的哀傷,突然豹尾鞭高手推門走了進來。凌衝起身讓座,那人擺手阻止,伸過右手拇、食、中三指來一搭凌沖的脈門:「兄弟,可大好了么?」凌沖急忙答道:「多謝大哥,在下已痊癒了……」

那人點一點頭:「雖未復原,也好了八九成了。好,今晚是個機會,咱們且往警巡院中探一遭去。」凌沖大喜:「這便動身么?」那人自腰間解下一柄鋼刀來遞給凌沖:「這便動身,延挨不得。」

凌沖忙把上下衣服都整一整,領口、袖口、綁腿、腰帶都束緊了,將那口刀斜綁在背後。邱敏兒在一旁問道:「我也去罷……」

「邱姑娘且留在此處,」那人答道,「有我與凌兄弟兩個便可。」邱敏兒大急:「我定要去救出爹爹來,前輩……」那人望了凌沖一眼,凌沖忙安慰邱敏兒道:「邱姑娘莫急。似大哥這般高手,數日里都救不得,便加上我,又能有何作為?不過探查一番,將周遭地形都摸清楚了,商議個好辦法,明晚咱們好一道去救人。」

邱敏兒知道他是託辭,但也明白自己功夫差他們太遠,怕幫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贅,只好低下頭去:「凌大哥,你且……且諸事小心了。」這幾天來,她早已經改了口,不再稱呼「凌叔叔」了。

凌沖點頭,向她微微一笑。那使豹尾鞭的高手一拉他手臂,兩人推門出去。穿過門外的小院落,經過一道枯萎的花叢,也不走門,徑直來到牆邊,兩人施展輕身功夫,一起跳將出去。

凌沖知道院落南牆外就是一條不寬的街道,可是那人卻拉著他跳出了西牆,外面仍是個不大的院子,左右有幾間廂房。從這裡又翻過三重磚牆,才來到坊間大街上。凌沖不禁咂舌讚歎:「好大的宅院——大哥,你這位朋友是甚麼來頭?」

那人擺手不答。二人潛在街邊暗影里,一路向北行去。走不上十數步,忽見前面火光閃動,一列軟甲軍士橫向走過。兩人急忙停步蹲身,等到這些軍士消失在街角拐彎處,才重新直起腰來。

「擴廓帖木兒進京後,夜間的巡邏更緊密了。」使豹尾鞭的高手嘟噥一句,拉著凌沖,繼續前行。穿過兩條小街,他猛然停步,向凌沖做了個「小心」的手勢,兩人一起伏低身來,藏在路旁一株大樹的陰影里。

凌沖輕輕抬頭望去,只見一道黑影從屋上掠過,接著,不遠處傳來一個混濁的聲音:「龐兄么?可見了甚麼?」黑影在空中一個翻身,悄無聲息地落在對面屋檐上:「與楚兄一般,也是雙手空空——向先生呢?」

「向先生,」先前說話那人輕咳一聲,「自往城西搜尋去也。咱們不如一同東去。」話音方落,檐上又躥起一條黑影,與先前的黑影一握手,並肩往遠方去了。

凌沖和使豹尾鞭的高手一齊站起身來。「龐明、楚雄客,」那人奇道,「他們也算擴廓帖木兒身邊有名的硬手了,卻半夜三更跑出來搜尋些甚麼?」

「大哥,」凌沖問道,「他們口中的『向先生』,又是何人?」那人搖搖頭:「與咱們不相干,且走路罷。」

二人再行一程,來到一條寬街附近。那人一指前方,低聲說道:「前面便是樞院,據說擴廓帖木兒尚未購置相府,便住在彼處。要再過去兩個坊,才是大都路警巡院哩。」

話音才落,「嘎——」的一聲,樞密院一扇紅漆邊門打開,三個錦衣人走了出來。凌沖二人急忙搶在拴馬石後,屏住了呼吸。

只聽一個錦衣人冷哼一聲:「青天白日,竟敢在京城裡打劫,甚麼世道!」邊上一人笑道:「憤恨何用?這也正是個機會,咱們兄弟自到了大都,好似飛鳥入籠,並無寸功可立,若今番能尋出人來,相爺定有重賞!」

先前那人兀自憤憤不平:「巴兒思怎麼執掌警巡的,弄得京城治安如此混亂!如若相爺請下旨來,教關知院、貊知院統領大軍防備九城,不用一個月,定然路不拾遺也!」

第三人笑道:「朝廷上那班韃子,一向忌憚相爺,豈肯讓咱們大軍進得城來,你何必廢話連篇——只是有姓向的老鬼搶在頭裡,恐怕大功不會落在咱們兄弟手上。」第二個開口的人忙道:「一對一的較力、格鬥,咱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說到尋人,哼,『皖南三俠』未必便能輸了。」

凌衝心下一凜,聽此人自報姓名,當是江浙行省號稱「插翅難飛」的封氏兄弟了。據稱這兄弟三人的追蹤技術,宇內無人可比,若是被纏上了,就算插上翅膀,飛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他們的掌心。只是封氏兄弟素有俠名,怎麼竟然投靠到擴廓帖木兒的麾下?

只聽那三人繼續說道:「究竟尋的甚麼人?欽犯么?」「沒聽相爺交代時的口氣么?不是『捉』,是『尋』也。我料定是在野的甚麼大名士,或者大隱者。」

三人說說走走,往北邊拐下去了。凌沖向身邊那人望了一眼,只見他雙目在黑暗中熠熠發亮,真的好象豹子一樣。

「擴廓部下,不過龐、楚、三封等有限的高手而已,」那人低聲說道,「此刻都派將出去了也,連那個似乎頗為扎手的甚麼『向先生』,料也不在樞院中哩。凌兄弟,你我不如……」

凌沖會意,微微點頭:「正是天賜良機,豈可錯過!」二人就地一滾,來到牆邊。那人長身立起,右手一按牆面,彷彿一隻壁虎似的,三兩下悄無聲息地縱上一丈多高的牆頭,隨即向下伸出手來。

凌沖微一縱身,握住他手,腳下就如騰雲駕霧一般,直接翻過牆去,如貓兒般無聲地落在地上。接著那人也躍了下來,站在凌沖身邊。

兩人小心翼翼地往裡探了幾步,忽見不遠處一條長廊上燈光閃爍。悄悄奔近,見是兩個烏帽僕役打著燈籠,引一個紫袍官員慢慢走來。

那官員不過三十多歲年紀,紫面細眉,頷下長須,戴頂交腳襆頭,長長的飄帶搭在肩上,好一副清雋的相貌。只聽他沉聲問道:「都這般時辰了,丞相還出府去,卻不知為了甚麼?」

一個僕役躬身回答:「小人不知也。貊知院且先到書房等候者。」那官員又問道:「小姐可在么?」僕役一愣,隨即淺笑著回答道:「似乎……似乎也出門去了也。」

三人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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