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美人贈我黃金鳳

凌沖和王保保把雪妮婭從西番僧人手裡救出來後,不敢停留,一直跑到城門口,才「呼呼」喘著氣止住腳步。凌沖把雪妮婭放下來,一搭脈,知道她被點了腿上風市穴,急忙運氣在她背後拍了一掌,解開穴道。

王保保抱拳問道:「官人高姓可肯見告?」凌沖急忙還禮,答道:「在下姓凌。」王保保又問:「請教表德。」凌沖道:「不敢,在下年幼,無德可表,單名沖,草字退思——官人卻怎麼稱呼?」王保保報了自己的姓名,並說:「無字。」

說著話,轉頭問雪妮婭:「姑娘還好么?」雪妮婭嚇得臉色慘白,勉強笑笑:「可嚇殺我也。那、那幾個番僧為甚麼要捉我?」王保保皺皺眉頭:「我也不曉得——不如一起吃杯茶去,壓一壓驚,恰也到午飯時辰了。」

「阿也!」雪妮婭突然叫了起來,「我爹,他……他一定急壞了哩,我這便須趕回家去才是!」王保保點頭,於是和凌沖兩個,一路保護著雪妮婭,匆匆進了健德門,穿街走巷,往東南方向行來。等到了清真居門口,都已經未時了。店堂里坐滿了客人,吉巴兒跑前跑後的忙不不停。雪妮婭才一進門就問他:「我爹哩?」

「東家一早便隨你後面出去了也,」吉巴兒看到她回來,不禁眉開眼笑,「累得我腿上筋都麻了哩,小姐來幫一把呵。」「我爹還未回來么?」雪妮婭心想父親這兩天一直緊跟著自己,自己被那幾個番僧捉走的情景,他八成都看見了,這會兒不知道正急成甚麼樣子呢。不會往警巡院里擊鼓報案去了吧?

她急得往外就跑,才到門口,突然一頭撞在一個人懷裡,抬頭一看,卻正是自己的父親艾布。艾布一把抱住她,喜出望外:「你回來了也,你無事罷?」

「我都好,爹,是王大哥與這位官人救了我哩。」雪妮婭忙把站在旁邊的凌沖介紹給艾布認識。艾布感激涕零,倒頭就要跪拜,凌沖趕緊一把拉住了。

艾布不住道謝,說:「我見女兒被那些番僧擄去,急得甚麼似的,虧有兩位官人跟上前去相救。兩位都好相貌,大富大貴之人,料能救得我女兒平安。我年歲大了,腿腳不便,追趕不上,只得在左近徘徊。天幸女兒無事也!兩位官人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得報?」

王保保說道:「雪姑娘料必吃了些驚嚇,老爹且扶她裡面去好生將歇罷。我等暫且告退,明日再來叨擾。」說著向凌沖使個眼色,凌沖也急忙說道:「正是,在下也有些許小事要去辦理,且明日再來看雪姑娘。」

兩人匆匆告辭出來,凌沖跟著王保保向西走去。艾布直送出一條街遠,兩人好不容易勸說他回去了,王保保才停住腳步,左右望望,已到鐘樓附近。他指指不遠處一家臨街的酒樓,對凌沖說道:「凌兄,在下做東,且去吃一杯酒如何?在下有事請教。」

凌沖答道:「如此,告罪了。」看那酒樓,高挑布招,上寫「本店購得一色上等醴辣無比高酒,都中第一」,不禁笑道:「好大口氣,且嘗嘗看。」兩人邁進酒樓,早有夥計迎了上來,看凌沖衣著光鮮,官人長、官人短的熱情招呼,對待布衣的王保保,態度卻徒然降了七分。

王保保也不在意,只笑一笑。兩人挑南廊下一個閣子坐了,隨便點幾個菜,要些稍賣、饅頭,又叫打酒來:「門口布招上好大口氣,先打兩角來我吃看。」夥計陪著笑:「兩角怎生得夠?您但嘗了我的酒啊,他處的再入不得口也。」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等酒菜上桌的工夫,凌沖問道:「適才那些個番僧,卻為何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掠女子,王兄曉得其中緣故么?」王保保「哼」了一聲:「這事不曉得還罷,曉得了啊,氣炸你肺也!真正荒唐透頂——那個伽璘真,凌兄可聽聞過么?」

「他是當今的國師,自是聽得的,」凌沖回答,「說是教皇帝甚麼甚麼法兒的……」「喚作『演揲兒法』,」王保保說道,「『十六天魔舞』你可知道么?」凌沖先點點頭,又復搖頭:「聽人講起過這個名字,卻不知端底哩。適才那番僧講道為皇帝揀選舞女,便是為了這個天魔舞么?」王保保一揚眉毛:「『十六天魔舞』,名舞而實則非舞……」

夥計走進閣子,排上酒菜來,王保保就暫時止住話頭。等夥計出去了,才繼續說道:「所謂『十六天魔舞』,乃是西蕃密教有一般修行法門,亦名『演揲兒法』。要揀選一十六名青春女子,頭垂髮辮,戴象牙冠,身披纓絡,長裙短襖,各持法器為舞。

「此舞所扮象的,乃是密教崇信的一班魔女,故稱『天魔』。又有一十六名男子,為密教諸男魔狀。十六對男女互配,這個……這個……」王保保說不下去了,只是望著凌沖,以目示意。

凌沖卻依舊一臉的迷茫。王保保沒辦法,只好斟酌著字句解釋說:「密教中本有合體雙修之法,凌兄可曉得么?……此法乃是『演揲兒法』之源也,是謂男子一人,難成正果,要尋個與他相配的女子,兩人雙雙精修,這個……於人生快樂之際,可同證大道……怎仍是不懂得?這個……『房中術』三字,該曉得罷?」

凌沖再懵懂,這回也聽明白了。他還是處男,聞言不禁滿臉通紅,急忙拍拍桌子,用怒氣來掩飾自己的羞惱:「好恨也!忒煞的無恥!」王保保鬆了一口氣,淡淡地回答道:「邪教妖術,你罵他無恥,他卻笑你悟不得大道哩。這也罷了,皇帝富有四海,採選幾個美女,也隨他怎般耍去。可恨的是邪魔附體般著了迷,日夜心思都在淫亂上面,不理國政,才鬧得奸臣當道,天下紛亂!」

凌沖聽了這話,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但因為才剛認識,也不好反駁他。於是給王保保和自己都斟滿了酒,岔開話題說道:「王兄,且吃一杯者,看他酒究是如何——還未請教,王兄從何處學來這套六花拳的?」

兩人對飲一杯,果然滋味醇美非常,但要誇是大都第一,未免還是有點吹牛。王保保反問道:「在下也正想請教,凌兄與沈丘陳杞人師傅怎樣稱呼?」「是在下的義父,」凌沖回答道,「王兄也識得他老人家么?」王保保大為高興:「十餘年前在沈丘,咱們比鄰而居的。嗯,有十三年罷。十三年前一別,再未通過音訊——此拳法是我幼小時纏著他教授的。怎麼,喚作『六花拳』么?」

凌沖聽王保保說認識義父陳杞人,不免感覺親熱了許多,當下點頭回答道:「正是。」兩人再干一杯酒,凌沖的話頭就有點剎不大住了:「此是家父祖傳的拳法,已歷五世,得自金末鎮南軍節度使良佐公,這個便是家祖。」

王保保知道他說的是金末抵抗蒙古入侵的第一名將完顏彝,字良佐,乳名叫做陳和尚。他點點頭:「我也聽得陳師傅祖上是完顏彝將軍。他當年於大昌原、衛州、倒回谷諸役大勝敵軍,天下知名。尤其大昌原一戰,以四百騎破八千人,號稱『軍興廿載第一番大捷』。真名將也!卻不知他也精曉武藝哩。」

凌沖回答:「良佐公起自行武,每戰必身先士卒,做到大將,焉能不精熟武藝?便如宋朝岳武穆傳下『岳氏散手』一般,良佐公也傳下一套刀法,與這『六花拳』。他是個曠古奇男子,於拳法上博採眾長,自成一家,尤為可敬的是,這套拳的來源,卻竟然是一部兵書哩。」

「哦?」聽到兵書,王保保來了興緻,問道,「卻不知是哪一部兵書?」凌沖夾口菜吃了,笑道:「昔唐將李衛公,參諸葛武侯八陣圖,外畫之方,內畫之圓,乃作『六花陣』。這『六花拳』么,便是來自『六花陣』。」

王保保追問道:「李靖的兵法,世還有傳么?」他說的李靖,被唐太宗封為衛國公,就正是凌沖提到的李衛公。「怎的無有?」凌沖笑道,「衛公所傳兵法,散見諸籍中,本無完書,至宋神宗刊發《武經七書》,始收錄《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至於是民間搜得,還是後人輯錄,便不得而知了。雖有人疑其為宋阮逸偽托之作,卻並非定論。」

他笑一笑:「我是不懂得兵法,也未曾讀過此書,良佐公對他推崇倍至,料必便有後人增刪修訂過,大體還是真本。王兄可曾讀過么?」

王保保笑著搖頭:「我是粗人,民間所傳兵書又少,只讀過孫、吳與半部《司馬法》,其他甚麼《三略》、《六韜》,但聞其名而已。」「我只讀過《孫子》,」凌沖笑道,「王兄讀得多,可做兵家了。我曾聽義父講起,《問對》一書的精要,是對世傳武侯八陣的精研,與衛公自創六花的心法。」

王保保點頭,凌沖繼續說道:「六花拳共分七段,外為六而內為一。」他把筷子當成筆,蘸了點酒水,在桌上畫了一張九宮圖,解釋說:「三三為九宮,中央帥旗所在,四方即為八陣,八陣去其二,是為六花。」

他好象背書一樣,一口氣講下去:「天地風雲龍虎鳥蛇是為八陣,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東方青龍,西方白虎,以合四象四靈。西北為天,東南為風,西南為地,東北為雲,以實四隅。此為八陣。六花陣虛其前後,實以兩翼,舍鳥蛇而得六,六花拳前六段便以餘下的『天地風雲龍虎』為名。中央帥旗所在是其七,六花拳是以共有七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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