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五節

對金人要「求」,對百姓要「騙」,對低級官員要「訓」,對親近的屬吏也要防他「邀上」,這個年紀不到二十的親王已經很懂得要用不同的態度來對付不同的對象。可是他到了磁州,卻碰上一個無法對付的官兒。這個官兒就是年近七十,身體壯健得猶如一頭牯牛、性格堅硬得猶如一塊岩石的知磁州宗澤。他一經拿定主張,就用九匹牯牛也拖他不回來。康王終於嘗到他的滋味。

宗澤早已打聽到康王一行人即將過境,先派了幾百名兵卒,在中途迎接康王,護送來境。他自己率同所屬文武官員、全城父老出城十里相迓,把他們一行人送入行館安置。行館布置得很有氣派,供應華腆,似乎早有準備。

康王一看這副派頭兒,就認為宗澤是個巧於逢迎、趨勢附炎的老官僚。對付這樣的官員,要嚴格一點,他當場收下手本,不予接見,只讓隨行的中書舍人耿延禧、觀察使高世則兩人出去傳話,說行館中一草一木,一飲一食,莫非民脂民膏,公供張過盛,甚失殿下之意,傳語知州,今後都要免了。

說得好冠冤的話,行館供張,固然莫非民脂民膏,康王隨身攜帶贈送給斡離不的禮物,用了十輛太平車才勉強裝下,價值何止百萬,難道這就不是民脂民膏?宗澤且不與他計較這句話,攔住耿、高二人,一定要求接見。

康王不得已出來相見,看見那麼一大批人由宗澤率領著上前參見。行禮剛畢,康王就把剛才叫耿延禧傳達的話,自己重說一遍,還說「本藩道出磁州,過此一宿,明日即行,貴知州何必如此費事?」

宗澤不卑不亢地回答:「斡離不全軍已發,東京城下,旦夕將有大戰,殿下豈可一宿即行,自投虎口!宗某今日與合城父老前來求見,就為的要挽殿下之駕,在此小駐,建立帥府,起兵抗金,宗某麾下,有善戰之士一萬五千名,百姓義兵,遠近聲氣相通,旬日之內,就可募集十萬人,悉聽殿下指麾。殿下舍此尚欲何往?」

即使語氣婉轉,他的語氣還是帶有威脅性的,至少康王是這樣感覺的,心中大怒,但環顧形勢,一時不便發作,只好委婉回答:他奉旨出來講和,如有別圖,要取得朝旨,才能定去留之計。

「殿下何得相欺,」宗澤快人快語,一句就戳穿他的謊話,「如今東京各城門都已緊閉,內外不通,殿下何由取得朝旨?不如從權起兵,為朝廷立大功。千萬莫為左右小人所誤!」

一旬話觸惱了副使王雲,他立刻給宗澤加上一頊罪名,「宗知州,你膽敢聚眾要挾,阻攔藩駕,其要造反?」

「王尚書你莫要造反了?」宗澤立刻回敬,「你出入虜營,一進三鎮,再送兩河,如今還待把康王送與虜人,以取富貴,卻不道國人容你不得。」

這時擁在行館門口的老百姓都高聲叫起來:「王雲乃虜人細作」,「把他殺了,以絕內奸!」

康王一看頭勢不好,掉過頭來,軟語相求,請宗澤保護。

「百姓激於忠憤,豈敢對殿下放肆?只是此地空曠,保護難周,殿下既不喜行館,今夜就隨宗某去州衙歇了,明日再定行止。」

宗澤說著,就叫人抬來一乘黑漆紫褥的大轎,硬請康王坐上,抬起來就走。他自己騎著馬,緩緩隨行,一面擺動著雙臂,用馬鞭和手勢示意,麾退擁塞在行館左右的老百姓,讓出一條路來,以便轎馬通行。康王隨行的一幫人,緊緊跟著他們。

康王坐在轎里,很不舒服,屢次回頭去看宗澤,他仍好象岩石一樣,面部毫無表情。康王不由得心裡咕嘀道:官家要俺道出磁州收兵,不想這個宗澤手裡有了些兵就如此難於對付。騙他,訓他、求他都無濟於事。今晚且去州衙歇了,看他明日如何行事?

這時隊伍後面喧嚷聲大作,重新聚攏的大群百姓,圍成個栲栳,把康王的隨員們統統截住包圍起來。萬頭攢動,灰塵漲天,忽見一條條的巾幘衣褲在天空中飛舞,飄飄蕩蕩地落在地上。夾雜在群眾的怒罵漢奸聲中,是王雲的哀求和慘呼聲。他才幹嚎兩聲,就被激怒的群眾活活打死。

康王還待替王雲求情,只見宗澤一動不動地騎在馬背上,雙目噴射出火焰般的光芒,他的話一下子就縮進腔子里。

懲罰了王雲總算讓康王接受了一個慘痛的教訓。他暫時放棄往大名府向斡離不乞和的打算,定下起兵之計。磁州地方太小,非用武之地,由宗澤親身護送他到地大城高人口眾多的相州去組織元帥府。一路上他芒刺在背,竟沒有與護送者交談一句話。

磁州人民保護了康王,解除他陷入虎穴的危險,康王自己卻把磁州看成為一個虎穴,把宗澤看成為一隻要吃人的大蟲。他樂於在知相州兼主管真定府路安撫司公事汪伯彥的軟述迷的庇護下,做起尚未經朝廷認可的大元帥來,那時東京城已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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