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節

宋金之間第一次的攻守戰發生於西水門外,時間就在正月初六,斡離不親統大軍到達汴京城下的當天。

這是一支銳氣十足的攻擊之師。他們於初三日全師渡過黃河,經過三天來的追擊、掃蕩、整頓、迅速趕到汴京城下,在牟駝崗駐紮下大營後,就積極籌備進攻。

汴京城的各道城門已經晝閉,只有東水門還來不及關上,幾萬名家道殷實的居民,男女老少都有,受到太上皇南逃、官家也準備西走,謠諑紛來,朝端一空的影響,相將攜妻挈子,逃出東水門,沿汴河而走。

他們是舉措不定的朝政的第一批犧牲者,為了逃命,反而喪命。兀朮親自統率的那支輕騎兵殺光了西北城外的居民後,心猶未足,打聽得東水門外有大批老百姓出走,立刻趕到東郊。這是一支久經戰陣的騎兵部隊,左右兩翼遙遙展開,主力擺在中央,正對難民密集之處,一聲掩殺令下,猶如一隻兇猛的鷹隼猛然向一群小雞撲來,小雞亂飛亂逃,怎逃得出鷹隼的魔爪?欲待回去,東水門已經關上了,只好坐待受戮。只見一陣陣血雨橫飛,一層層慘霧四塞,不到一個時辰,兀朮就取得殲「敵」的全功。他不但殺光了人,還擄掠得他們攜帶的全部貴重的細軟,得意之餘,又下令盡焚郊外屋宇村落,這一夜,東門外火光燭天,哭喊聲不絕。

不過真正的戰爭並不發生在這裡,而發生在宋軍已有相當準備的西水門一帶的陣地上。

歷史學家把這些準備工作歸功於李綱。

他接受親征行營使和御營京城四城守御使的任命以後,就利用已經廢置的大晟府舊址置司,辟除一批參謀官、書寫機宜、勾當公事、管勾文字等從官,辦理公務,後來又把行營司移到陳橋門內的班荊館。他下令修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備御,每壁撥正兵一萬二千名,再加上保甲民兵廂軍之屬,飭令他們即速完成修敵樓,掛氈幕、安炮座、設弩床、運磚石、施燎炬、垂擂木、備火油等等防禦工作,又宣布官家決心堅守,已頒賜錢銀絹各一百萬貫兩匹,文臣自朝議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及將校宮告宣帖三千餘道,只要在攻守戰中立功的,都可得到獎賞。一切統由親征行營司便宜行事,其他機構不得掣肘。另外又任命四壁的從官,以宗室武臣為提舉司,諸門皆有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又整頓了三衙的禁軍,把現有的馬步兵四萬人劃分為左右前後中五軍,軍各八千人,有統制,統領,步隊將,騎隊將等層層節制。各軍都有規定的戰守任務。前軍八千人被派往東水門外,穩定了那邊的軍心,把門內延豐倉儲存的四十萬石豆栗搬到安全的處所。

所有這些準備工作都是十分必要的,深合機宜的,如果沒有象李綱這樣一個中心人物擘畫一切,統籌一切,即使官家決定了固守的方針,也只是一句空話。但問題在於官家決策固守,李綱被任命為上述的兩個要職都是發生在正月初五的事情。李綱縱有三頭六臂,又怎能把上述的許多工作在一天一夜之間就全部完成?不,這決不可能。事實上,李綱發下的命令,不可能全部迅速執行。主和大臣,特別是權力很大的內侍,仍然起消極作用。如果他們不敢再正面提出出狩的建議,也要從反面來破壞李綱的戰爭措置,以證明他們的不可守的觀點是正確的。非到東京城淪陷,他們的陰謀決不停止。譬如官家御賜的金帛,真要從內庫搬到城防第一線,這決不是幾天內就能解決的事情。攻防戰爭最激烈的時候,將領們用以激勵士兵的還只是一句空話,一張尚未能兌現的期票,士兵們能到手多少,是很成問題的。還有城頭上十分需要的強弩炮座太部分都堆在兵器庫里,主管兵器庫的恰恰就是反對戰守甚烈的內侍領京城所陳良弼,只要他的差使不撤,李綱就不能希望他馬上把這些高效率的武器送上城來。

上述的許多備戰措施除了刻不容緩的成立兩個機構,確在當天完成外,其餘大部分都在以後的幾天,甚至十多天中才能陸續實現,而其中不小的一部分直到金軍退去,第一次東京保衛戰結束以後也未見實現。歷史就是這樣的。

因此初六西水門之戰和初七陳橋門、封邱門、衛州城等處攻守戰的勝利,與其歸功於李綱一人,還不如歸功於受到要打退金虜保衛國家這一神聖信念激勵的廣大軍民,更為符合事實。當然李綱是這個戰役的組織者,正是他把全體官兵的愛國心激發到一個空前的高度,他的功績當然決不容許抹殺。

初六傍晚,西水門之戰是斡離不的一次試攻,具體指揮戰役的就是首先渡過黃河有功的騎將迪古補,他乘進軍之銳,掠得小船數十隻,沿汴河而下,直攻西水門。

這時受命專守西城一帶的太將何慶彥也還是剛剛到任。他一聽說西水門有急,立刻帶了兩千名「敢死士」趕到那裡。原來在西水門防守的禁軍很少上過戰場,大部分士兵都還是第一次作戰,但是出身西軍的何慶彥卻是戰守兼備的著名將領,兩千名敢死士中有一部分是他的親兵,曾長期在西北戰場上作戰,有豐富的作戰經驗。他們的來到,鼓舞起原來守城禁軍的勇氣,當他們初次看到金方的精銳部隊攻城時,在相互勉勵之下,居然能夠克服在這種情況下很難避免的畏怯情緒,奮勇應戰,這是很不容易的。

何慶彥是李綱賞識的禁軍將領。禁軍多年來由高俅一手包辦,軍政腐敗,士氣頹喪,有能力、有抱負的官兵都想脫離禁軍,另謀出路。也有因為種種原因留下來供職的,大都沉屈在中下層,高級將領中很少有李綱的知音。李綱這次自南方北調至京,雖然充任與軍事毫不相干的太常少卿,但預料到天下多事,京師必有被兵之日,有意識地與禁軍將領多相往來,其中何慶彥、姚友仲、辛康宗等與他相交甚密,也因他們的關係,結識了中下層的將佐金、銀槍班的蔣宣、李福、盧萬等人。還有一個何灌,也是西軍出身,後來依附高俅,劉延慶門下,聲名不好。這次奉命防河,在滑州未經一戰就逃回來了,更為將士們所指摘。但他畢竟是一員老將,梁方平統軍防河時,他曾向當局力諫,防河的禁軍不可恃,京師應有準備。李綱看中他還有一點責任心,在禁軍的最高層中,只有他尚堪一戰,就在淵聖面前把他保下來,一起參加守御。後來又劃東南半壁給他,讓他負責那方面的城防。

李綱賞識的這些將領,在現在和將來的保衛戰爭中都起了一定作用。何慶彥首戰得利,其功不小。

其實那天戰鬥還不能算是十分激烈,金軍的船隻順汴河而下,何慶彥招募的敢死士準備了長鉤,看看金軍的船隻駛近,就從隱蔽處跳出來,以長鉤鉤住船隻,其餘士兵準備了大塊石頭,猛然向小船砸去,把它們砸得粉碎,沒有上鉤的船看看前面形勢不利,就退回去了,但是迪古補不肯退兵,不久又派一批小船頎流而下,船上乘載著許多弓箭手,挽起強弓,向城上頻頻發射,使敢死士近不得船身鉤搭。敢死士又在汴河中流安放了不少杈木,還發動觀戰的老百姓搬運大石塊塞在水門的河道中間,把河道堵死了,金方的船隻無法下駛。

又有幾隻小船被石塊打碎,不習水性的金兵紛紛掉下河去。敢死士不愧為不怕死的勇士,他們不顧後面應援的金軍的勁矢狂射,奮勇跳入汴河內,活捉並斬殺了掉在水裡的金兵不下一百餘名,其中還有一名女真的中級將領。當戰士們舉起戴著銀環 的女真將領的首級向岸上搖晃示眾時,觀戰的將士百姓們都狂呼起來。

這以後就沒有戰鬥了。金軍的船隻不能下駛,但也不肯撤回,他們挑起明晃晃的燈籠,又把沿河的建築物統統拆下來當木柴燒,沿河兩岸火光燭天。宋軍沒有射遠的大炮和強弩,眼睜睜地看著金軍耀武揚威,無法把他們驅走,但是參戰的戰士和觀戰的老百姓越來越多了,他們隱蔽在金軍箭射不到的地方,大聲吶喊,通夜不絕,雙方相持到天明,金兵方退。宋朝的官兵百姓又大聲鼓噪起來,好象列隊把敵軍送走,然後大家狂呼著慶祝第一個勝利。

這第一個勝利,從戰鬥的角度來看,並沒有怎樣了不起的戰績,但它把金人的攻勢擋住了,磨鍊了戰士們的膽力,也使全城軍民產生了敵軍並非不可戰勝的信心,這是很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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