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人販與吉慶

我感覺到後被一陣冰涼,耳邊總是重複著熊哥那句話「他不是人,不是人」。

我轉身衝到客廳,看到的卻是無法置信的一幕。

吉慶站在窗檯前,一動不動,像木頭一樣。

今天八月二十四日,農曆七月十五。

我無權選擇出不出去,即使我的老母親很不情願地為我拿來了整齊的警服。她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越發相信鬼神,越發沒自信,因為年紀越大越能感覺到死亡的逼近,恐懼讓他們本能地去尋找一種可以依靠的力量,譬如信仰、事業、興趣、愛好,等等。

但我不同,我很年輕,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更何況我是一名警察,我不能打個電話給我的上級以「今天是七月半,我媽不讓我外出」這種理由來請假,但我又不能去嘲笑母親的信仰。於是我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只能如此。

「沒事,就是一個小任務,我保證天黑前就回來,您就在家休息,看看電視什麼的。」

她依舊很不高興,抱怨著說遲早要讓我換工作。我一笑置之,走出門外,發現居然有點涼意。

我依稀記得三天前還熱得讓人難受,沒想到一場雨澆下來就真的降溫了。走在街上,幾乎隨處可以看到燃燒的火堆和彎腰叩拜的人群,橘黃色的火焰妖異地在風中不規則地搖擺著,卷著黑色燃盡的紙灰漫天飛舞。這世界一下子倒退回去了,不太喜歡這樣子的城市。

「今天的任務很簡單,去解決一些被拐賣的兒童,其中的一個人販子我們已經抓獲。據他交代,一部分兒童被賣到了吳縣、大宇縣附近的農村。今天任務很緊,大家準備一下,立即出發。」大隊長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任務,我們隨便整理了一下,坐上汽車出發了。

這種任務我們都不喜歡,並不是說討厭去解救那些可憐的孩子,而是幹這種事非常麻煩。一方面是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一方面是付了錢死活不肯交出拐賣兒童的村民,兩邊我們都得罪不起。經常有買了孩子的村民因為解救孩子和我們大打出手,民風彪悍,他們根本不認法律、人情,只咬著說自己花了幾千上萬買孩子,憑什麼說帶走就帶走。

這也難怪,一大家子一年的收入都花上了,一下子要說服他們實在太困難。上次解救,我還被一個中年婦女抽了一個耳光,不能生氣不能還嘴更不能動手,我們倒像是罪犯一樣接受著他們的辱罵,回來的時候真想揍死人販子。大家一致認同,這種混蛋逮住就槍斃絕對不冤。

車子晃了幾個小時後,直到晃到大夥從想吐變成想睡。等到汽車停下,大隊長叫我們下來,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到了。走下車一腳便踩在了泥濘的路上,半截褲腿髒了,回家少不了一頓臭罵。抬頭望去,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我心想壞了,看這架勢,這裡的人絕不可能談得上富裕,這孩子能要的回來?

「實在不行,先找個地方住下,凌晨突擊帶走被拐的孩子,先幹了再說,只要上了車就沒事了。」隊長好像看出了我們的顧慮,這種事不是第一次幹了,遇見那些阻力特別大的地方只能出此下策。我們上次也是也是半夜被老鄉追得落荒而逃,抱著孩子踩著一腳的狗屎運逃回車上。這哪是解救拐賣兒童,倒弄得我們像綁架販似的。

隊長讓我先和小劉去摸底,小劉進來才兩年,凡事都看我的行動說話辦事,實際上是讓我一個人去啊。帶著新手,我突然多了份責任感,前面的路汽車過不去,我們兩個幾乎走了六七百米才走進村子。

不能開口就找丟失的孩子,否則會引起警覺。我拿出照片看了看,這次要帶走的是一個叫吉慶的男孩,八歲,長得不是太惹人喜歡,一雙單眼皮下幾乎全是眼白。我讓小劉別亂說話,自己朝著一夥逗狗的孩子走了過去。

「吃糖嗎?」我掏出幾顆水果糖給他們。孩子們很高興,旁邊的村民開始留意我,但是他沒發現我有什麼別的舉動,就沒有吭聲,可是眼睛一直盯著我這邊。

「叔叔問你們件事。」

孩子們互相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有沒有看過這個孩子,他平時和你們一起玩嗎?」我掏出照片讓這伙孩子看。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四五個六七歲的孩子一看到這照片臉色突變,呼啦一下子全都跑了。我手快,一把拽住一個光頭男孩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

「叔叔我不知道,你放了我吧,糖我還給你。」他急得哭了出來,把沒吃完的糖吐在手裡遞給我,我覺得一陣噁心。

「別怕,我只是問你認不認識他。」

「他叫吉慶,你別逼那孩子。」旁邊一直旁觀的村民終於走了過來,我鬆開了手,光頭男孩像猴子一樣弓著腰跑開了。

這傢伙身材高大,三十來歲,比我還高半頭,看起來極不友善的樣子。我警覺的退後一步,然後看了看小劉,小劉立即走了過來。

「你們是來帶走這個娃的?」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有些不解,他看起來並不打算阻止我們。

「嗯,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我帶你們去吧。」他轉過身大踏步沿著高低不平的石板路走去,我和小劉緊緊跟在後面。

繞了幾個彎,走了五六分鐘,男人帶著我們走到一戶低矮的房子前面,他站在院子外吼了幾句。

「狗剩,狗剩開門啊!」真是聲如洪鐘。

門咯吱開了,是個圍著白色圍裙,穿著粉底碎花衣服的女人。她滿臉煙灰,申請頹廢地看著我們三個。

「哦,狗剩媳婦。」男人咳嗽了一聲。

「村長?有啥事?」女人喊了一聲,我這才知道男人居然是村長。

「這兩人」,村長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問我們,「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這時候,我覺得也沒必要隱瞞了。

「我們是刑警,是來解救拐賣兒童的,被抓獲的人販子供認其中一個叫吉慶的男孩就在這個村子。」

「你們還是先來解救我們吧。」村長打斷了我的話,他冷笑了一下。

我和小劉糊塗了。

「先,先進來吧,村長,還有那啥刑警。」女人用圍裙搓了搓手,笨拙地做出了邀請的動作,我和小劉低著頭走進了院子。

這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小屋。院子里,女人正在燒火做飯,矮桌上擺著兩三碗菜。我瞟了一眼,油炸豆腐、紅燒魚,還有說不上名字的綠油油的蔬菜,鍋里似乎燉著什麼。堂屋裡大門敞開,安靜得很。

「我男人上山了,我在做飯,待會兒做好送過去。」狗剩媳婦輕聲說道,村長又咳嗽了一聲。

「把吉慶帶出來吧。」

「哎,好。」女人點了點頭,跑進了屋子。

我更加迷惑了。

「村長是吧?」我抽出香煙——我不抽煙,但身上必須帶著這個。我彈出一根煙遞給村長,並幫他點上火,村長猛吸了一口。

「我問個事。」

「問吧。」

「這戶人家,叫狗剩是吧,當初他們買下這個孩子花了多少錢?」我試探性地問道。

「沒花錢,人販子還給了一百。」村長鼻孔朝天,噴出兩口濃濃的煙霧。我被嗆的難受,移動到了另一側。

「什麼?」小劉在一旁驚詫不已。

「沒花錢,倒貼了一百。」村長不高興地重複了一句,也難怪,在這裡估計他很少說兩遍同樣的話。

「那個,我不太懂,人販子哪有這樣做買賣的。」我陪笑著問道。多年來,我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既然對方喜歡看笑容,給他就是了,反正這玩意兒又不值錢。

村長臉色好了許多,不過瞬間又黯淡下去。

「娘的,就知道倒貼的貨要不得。我和狗剩說了這娃不對頭,狗剩一家單傳,生不出帶把兒的,想兒子都想瘋了,聽著不要錢還能得一娃,都快瘋了。他一開始以為這娃缺胳膊少腿不是聾啞就是瞎,興許還有點兒智力問題,結果拿來一看左捏捏右捏捏樣樣齊活。他還不放心地去看人家娃的蛋蛋,又讓娃認字說話,根本沒啥毛病。當時我也納悶了,這娃除了看上去讓人不太舒服,啥毛病也沒有,這拍花子的幹嘛一分錢不要還倒貼?」村長唾沫飛揚地說了起來,我這下更好奇了。

「那是為什麼呢?」

「我告訴你哈,這娃他不是一般人。」村長神秘地湊過來想說些什麼,突然被煙嗆住了,劇烈的咳嗽起來,似乎很嚴重。他整個人都彎下腰,額頭都要碰到膝蓋了,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呼吸聲就像破了管子的風箱,呼哧呼哧的,聽著讓我和小劉得慌。

「娃帶來了。」

我轉過頭,看到狗剩的媳婦一隻手牽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站在我們面前。小男孩和照片上的長得一樣,不討人喜歡,只是更加瘦了一些。他穿著一條黑色長褲、襯衣,腳上是一雙沾滿泥巴的「白」球鞋,眯著眼看著我們。

「帶,帶走,快帶走!」村長還在咳嗽,夾著煙的手大幅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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