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闆賺的是國家的錢,吃的是子孫的飯,吸的是工人的血。
這話說得一點兒都不錯。
幾十年的煤老闆生涯讓王大力對此深有體會。
地底下煤炭那都是國家的,他王大力要做的就是把它們挖出來,這賺的當然是國家的錢;
他把這些屬於國家同時也是屬於子孫後代的東西據為已有,吃的當然是子孫的飯:
要想把地底下的東西弄上來,必須依靠礦工,沒有礦工,他無法做揮金如土的煤老闆,吸的當然是工人的血。
中國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十三億人口要生存,十三億張嘴要吃飯。
到處都是人力資源,遍地都是勞動力。
儘管山西礦難不斷,但來深山礦區里找工賺錢的人仍然源源不斷,死去礦工的空缺很快就會被新人補充上來。
地下有的是煤,地上有的是人。這就是煤老闆賺錢的邏輯。
王大力用人有一個原則,就是從來不用山西當地人,實在要用也是用做保安或者其他地面工作。
他和其他煤老闆一樣,最喜歡用外地人員。這些外地人一般來自河北、河南、內蒙古、安徽、甘肅等地。
所有在山西發展的外地煤老闆差不多都有這個規矩,其背後的用意不言而喻,一方面是出了事好處理,另外,外地人不會隨意暴露煤礦的秘密——如超采,成本問題等。
在山西,小煤礦亂挖亂采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王大力剛開礦的時候,手頭上還有一張圖紙,後來他根本不看這個了,乾脆就扔掉。
「圖紙是在地上看的,到了地下,誰也分不清了,挖到哪裡算哪裡。」
對於亂挖亂采,王大力已經習以為常乎。
在礦權改革前,山西的煤炭回採率僅在30%~40%,其中鄉鎮礦通常只有10%~15%,也就是說每采出10噸~15噸原煤就丟掉了85噸~90噸。
煤老闆們只挖最好的煤,質量差的煤就不挖了,地下挖得四通八達的,好像迷宮一樣,很容易造成通風的困難。 為什麼每當礦難發生後的搶救過程中,有的煤礦總是拿不出地質圖和井下結構圖?就是因為這個。
就是拿出來也沒用,結構圖和實際地形根本都對不上。
超採的好處顯而易見。
一是產量提高了,利潤相應地就高了。
二是煤礦繳稅都是按照核定產量繳納的,超產部分都屬於逃稅,那可是個無底的大黑洞啊。
有這樣的便宜可占,誰不佔?不佔那是傻子!
王大力經營的這兩個煤礦,一個名叫半拉子礦,一個名叫郎當礦。前一個是他從一個村長的手裡轉包過來的,當時已經被開採得面目全非,所以才叫半拉子礦。
不過,王大力和技術人員一起下去勘探過,這個半拉子礦儘管被破壞得厲害,但煤層厚,煤質好,至少可以再挖五六年。他以便宜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價格把這個半拉子礦轉包了過來,馬上改良了設備,招兵買馬,挖上來的果然都是好煤。後一個礦一開始也是一個村辦煤礦,村子名叫郎當,礦也就叫了郎當礦。
由於幾個村幹部只知道利用煤礦中飽私囊,干起事來弔兒郎當,村民們不滿,起來惹事。村幹部只好轉手給了王大力。
這兩個煤礦離得不遠,都位於深山腹部,屬於同一個鄉政府的地盤。
王大力用手裡的資金盤活了兩個礦的生產,雇了兩個信得過的從大礦退休的老技術人員當了礦長。
他一個人落得清閑,在吃喝玩樂中收錢。
無論山西要不要煤改,他都得把主要精力放到郎當礦上面。
半拉子礦已經開採了五年了,估計到煤改文件出台時,地底下的煤也開採得差不多了,實在不行,交就交了。
但郎當礦還很有潛力,以現在的開採規模,至少還可以再干十年。
王大力準備再投入資金改良設備,加緊生產,在煤改前再大撈上那麼一筆。等到煤改了,再想辦法提高開採量,不行,就找棵「大樹」靠著。
他從北京回來,馬不停蹄直奔郎當礦。
負責給王大力看管這個礦的人叫王老蒯,是王大力從蘇北老家帶來山西的本家,跟著他在山西闖了二十年了。他對王大力忠心耿耿,把郎當礦照料得井井有條。
當然王大力也沒有虧待他,給他的年薪都是六位數以上。
王大力的車一進郎當礦的大門,王老蒯就看到了。
他嘴裡叼著一個大煙袋,背著手不慌不忙地迎上前。
王大力一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就知道這個月的產量已經提前完成了。他拍拍王老蒯的肩膀,遞給他一袋子煙葉:
這是我從北京給你帶來的,抽抽,是不是咱蘇北的味道?
王大力知道王老蒯來山西這麼多年,還是習慣抽蘇北的這種老旱煙。
王老蒯掂掂口袋的重量,笑笑:謝謝老哥,去趟北京還想著我。你有些日子沒來了,礦上沒什麼大事,我也就沒給你打電話。
嗯。不打電話最好。我一看見你的號碼就頭大,生怕礦上有什麼事。我知道一般沒什麼大事你是不打我電話的。
王大力邊說邊跟著王老蒯往坑口走,他每次來礦上,都是先看看坑口,坑口正常了,那說明生產秩序就正常。
然後再去看看煤倉,從煤倉堆的高矮,就能知道這個月的銷售行情。
看完了這些,王大力才跟著王老蒯去了簡陋的辦公房。
辦公房一溜八間,緊挨著礦工的宿舍。
房子表面上和礦工宿舍一樣破爛不堪,但裡面的設備可不一樣。
破陋的外表裡面是豪華的辦公桌椅,真皮沙發,高清電視,帶無線上網卡的筆記本電腦。
那些現代化的設備一個不差。
屋子裡開著大功率的空調,和外面的潮熱比起來,這裡彷彿就是個出風口。
王大力在真皮沙發上坐下來。
王老蒯給他的茶杯添滿了水。
然後自己不慌不忙地裝上一袋子旱煙,慢騰騰地抽了一口,連聲對王大力說:
奶奶的,有勁有勁,是純正的蘇北老煙味兒。
王大力笑笑,吹吹茶杯口的熱氣,吸溜著喝了一小口,放下,笑著問: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按照老規矩吧,我先彙報吧,彙報完你再安排任務。
王老蒯咳嗽兩聲。
這是一個開場白,每次王大力到礦上來,兩人都是這樣,一坐下來,就談正事,王老蒯先談,他後說。
因為礦工不多,好管理,王大力就沒在郎當礦設副礦長,一切工作都是王老蒯一個人做,這麼多年了,他最信任王老蒯。
王老蒯不緊不慢地說:
前天,狗日的張大頭又來了,又從礦上拿走了2萬塊,說是給他娘治什麼怪病。
張大頭是郎當村的村長,以前郎當礦的礦長,王大力就是從他手上把郎當礦轉包過來的。嗯,你給他了吧?
從王大力的語氣可以看出來,他並不把這個當回事兒。
給他了,不給他他就說村民最近情緒不好,說什麼老有人想到礦上來鬧事,要不是他給擋著,早就來了。
王老蒯嘆了口氣。
給他就好了,這種人就是貪錢。
也太貪了,前段時間他兒子結婚,剛給過他2萬。
還有啥事?
鎮長昨天打來電話,說是上邊下了個文件,要整改,讓咱們有個準備。他下周要陪縣上幾個部門的頭頭來檢查。
有這事?王大力皺了皺眉頭:
孫縣長沒給我說啊,他沒說帶幾個人來?
沒有。就說要來。
王老蒯抽了一口煙。
哦。那就多準備一點吧,一人給5萬。
行。我下午就讓李會計去銀行提錢。其實你可以不理會他們,有孫縣長那邊給咱罩著,幾個部門的屌人你管他個球啊。
王老蒯有些憤憤不平。
王大力笑笑:
咱不差那個錢。這樣的事兒都是小事,小事咱不值得給孫縣長添麻煩,是吧?
那是那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我沒有了。你說吧。
王老蒯挪挪屁股,放了一個響屁。放完還不好意思地笑笑。
王大力清清嗓子,說我這次去北京,收穫很大。咱們得加緊生產啊,好日子可能不長了。
你是說風向要變了,是吧?
王老蒯很機靈。
王大力點點頭。
我就知道這幫龜孫子要變政策,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不知道,不會太長,要抓緊,實在不行,就多招人,三班倒。
行。這沒問題。人多的是,這兩天來礦上找工的人太多了。
我們不要當地人。
王大力口氣堅決。
這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