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煤之殤,晉之殤 地面諸侯,地下戰國

坐火車繼續南下,低矮灰青的小山不時映入眼帘。鐵路跟前,寬闊的河床里,有一條小溪,曲折蜿蜒,自北而南地悄悄流淌。

這就是山西人的母親河——汾河。由於上游水源乾涸,致使這條曾經的「河」變成如今的「溪」。

下車後,再繼續往西,地勢從平原到山區逐漸變化。離開康城,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勝利、團村和陰家莊等幾個地方,翻過一座山塬,天已經黑了,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我們看見身邊山腳下的煉焦爐日夜不停地燃燒著,遠處,漫山遍野、星星點點的火光,一山又一山,一嶺又一嶺。

在夜色的掩襯下,我們在數十里外的山上就可以清晰看到遠處山勢的走向以及或在山坳或在山頂的村莊輪廓。

在這時,我們不用手電筒就能看清楚腳下凹凸不平的山路。

採掘業在山西的發展,使得這裡貧窮的山區變成能下「金蛋」的「金窩窩」。

如今,腰包鼓起來的「山區人」讓「平原人」刮目相看,山裡人也一改過去貧窮自鄙、氣短畏光的形象。

劉家村,山西產煤山區中的一個小村落,緊貼在一座山樑上,這幾年,這裡的人在村子附近的山上開始挖煤。

據小李介紹,八十年代初,當時他還在上小學,對煤礦的印象來自另一個山角上的屬於「生產大隊」的村辦煤礦。

那時煤礦也算有錢的部門,礦上有一台黑白電視機,只能收一個山西電視台。當時電視台正播放風靡一時的美國電視劇《加里森敢死隊》,小李說他每晚放學後,拿上玉米餑餑和夥伴們跑幾十里山路到村北的礦上看電視。

當時他就有個夢想,自己何時能在這裡上班挖煤,因為這樣就可以天天看電視。

山裡的煤炭,似乎只為山裡人手刨肩扛這種原始的採掘方式而存在。從地質條件來分析,這個地區非常適合中小型煤礦開採作業,因為國有大型機械化採煤設備在這裡根本施不開拳腳,這就給了這裡的中小煤礦機會。

社會在發展,一些掌握煤炭開採知識,又有工作經驗,並且和公社幹部熟悉的人開始嘗試承包煤礦生產、銷售等環節性工序。

小心翼翼地淘得第一桶金後,他們變得大膽起來。

要包,就要全面承包!

要干,乾脆自己單幹!

至此,中國版圖上第一批煤老闆的雛形浮出水面!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從承包到單幹,人們逐漸嘗到財富的「香味」。

在這批「致富勞模」的帶動下,恰似一夜夢中初醒,一時間,人們開始翻山越嶺地找煤。

一時間,你在山北腳下挖,我在山南半腰裡掏,你在這一帶的山圪岇岇上找,我就在對面山樑上的溝溝岔岔里摸。

當時的情景是:漫山遍野都是人,山尖地角都是人,人們都在從事同一個動作:挖!

一時間,你擠我我擠你,你佔了我的地方,我搶了你的位置,糾紛不斷,互偷設備,互欺互騙。你人多勢眾,我就托關係、找靠山,為了搶地盤,甚至出手武鬥,打架流血……

在地下,同樣的爭鬥仍在繼續。由於這裡煤層淺,要挖到煤很容易。礦井之間距離不到200米,相鄰很近的礦工常常是同在一個煤層面採挖,在「黑色的黃金」面前,慾望主宰的人性就暴露無遺:貪婪!還是貪婪!

為了多出一點煤炭,煤老闆就千方百計地優化生產配置,有的則一天24小時,要求礦工三班倒,機械設備開足馬力,沒日沒夜地運轉。

與此同時,在採掘工作面的爭搶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雙方互派「間諜」打聽建議採掘路線,隨後,在坑下開始針對性地先圍搶堵截。

我們可以想像,望著眼前堆成像小山似的黑煤,因雙方鬥智斗勇而身心疲憊的煤老闆此時此刻該有何感想?

煤也,福兮!禍兮!

用一句飽含經典哲理且非常貼切的話來形容當下山西與煤炭的關係,當數「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句名言了。

這是當地今天的現實:一邊是地方煤炭經濟的飛速發展,一邊是付出的巨大的環保代價。

有人問,煤炭產業的發展究竟讓山西得到了什麼?微薄的財政收入是否能彌補巨大的環保代價?

有人乾脆驚呼:山西有煤,喜耶?悲耶?

2005年春的山西省,延續著2004年異於往年的熱度。

這中間,一則令人振奮的數據則佐證著這樣的現實:從山西省有關部門傳來消息,由於能源緊缺,山西省GDP增幅14.1%。官方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山西在中部六省中發展得最快。」

這就意味著山西經濟從此步入快車道,山西人離富日子不遠了。

然而,挖煤所帶來的「痛」卻絕對性地「比下」煤炭漲價帶來的富,也就是說,山西人嘗不到煤炭經濟的甜果,卻要為此付出巨大的環保代價。

這,也許從山西省開始挖煤的第一天起已經註定。

今天,山西的污染也開始被外界關注。

煤污之禍,禍及全球。

在這裡,我們先講這樣「兩件小事」:

早在2007年初,國家有關機構曾組織專家學者專門研究「山西省北中部大氣污染物中距離輸送對北京的影響」課題。結果在完成的報告中顯示:山西北中部區域存在著明顯的向北京輸送大氣污染物的輸送通道。

山西省的污染究竟嚴重到何種地步?

記得在2007年全國「兩會」舉行前,山西省一位政府高官在「中部六省崛起」記者招待會上,被媒體問及該問題,他坦率地說:「山西的污染仍然是全國第一!」

這其中,有據可查的是國家有關部門在2004年發布的全國污染防治重點城市中,山西省有五個城市「入榜」。其中,臨汾、陽泉和大同是所有被「點名」城市中污染程度「最嚴重」的。而山西省另外幾個地級市之所以未列入這個污染排行榜,是因當地「沒有大氣監測系統」。假如這套「系統」有的話,由此產生的「監測結果」當然可想而知。「山西之污,污省污國」的「國咒」由此而來。

再說第二件「小事」。

2005年3月,山西省一位高官在全省環保工作會議上告訴與會人員,前幾天,他在會見前來與山西合作開發大氣污染防治規劃項目的挪威大使時,他當時不解地問對方,為什麼挪威會對山西的污染感興趣?

對方的回答讓這位官員大驚:

「因為山西的污染通過大氣污染能夠漂流到挪威!」

這,難道不應是「山西之累,累及全球!」的「球咒」?!

環污之痛,「痛」有幾分?

在一些人的心中,環保工作是個概數,污染狀況也是個概數。

但在這裡,我們卻有一組數據:

在山西省與挪威共同完成的大氣污染防治總體規劃項目中,山西省有關部門對本省的大氣污染損失進行了測算,以2000年為基準年,山西省「大氣污染損失」指標項的最終計算數值為80.97億元。

環污之痛,痛在源頭。

山西省一位環保專家指出:「煤炭挖掘過程造成的影響也是一項重要的污染。」

擺在我們面前的現實是,2004年全省境內26條主要河流中63.2%的河流斷流。

而在同期,山西省水土流失面積佔全省國土面積的70%。

另外,由於採煤造成的地下採空區和塌陷區使全省地下水每年損失10多億噸,人民群眾生產和生活受到了嚴重影響。

專家指出:「一般認為,每生產一噸焦炭,要生產煤氣400立方米左右。而一半的(機焦爐自用50%)煤氣會白白排放。」

這是來自山西省環保權威部門的報告:目前全世界在用的「機焦爐」,是1904年由德國完成的三段式焦爐,它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徹底解決污染。而且最要命的是,使用這種焦爐強致癌物質——苯並芘排放量很大!

數據是恐怖的,現實是殘酷的。

據山西省環境科學科研機構監測表明,苯並芘在山西已形成大範圍的污染。如果按照2003年山西省焦炭產量1億噸計算,山西省產生的苯並芘要將近200噸。

而造成這種污染,與當產煤區流行的煤炭粗加工產業模式是密不可分的。

山西一位環保幹部說,我們要解決的就是煤煉焦後的煤氣轉化問題。他進一步指出,煤炭煉製成焦炭,要產生大量的煤氣。而在山西大部分地方的小煤礦,多數是用土法煉焦工藝技術。也就是說,這種「山西」式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氣體全部露天排放,它像陽光,像空氣,無時不刻地影響著我們的身體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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