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內線同志」

余悅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去見黃玉明了。一來是繼續套取接頭的準確地點,二來他也想摸摸黃玉明的底。還好,對秦錚的獵殺行動是保密的,黃玉明一點都沒有察覺秦錚還活著。說實話,他此時沒敢抱有除掉秦錚的奢望,只希望能夠拖住他,不讓他見到黃玉明,更不讓他威脅到自己。還有幾天,就到十月初八了。青木將軍馬上就要抵達上海。一到那時他就大功告成了。現在,余悅石已經不敢過多的外出。寺尾給他在偵緝處的大樓里找了一間屋子。晚上,他就睡在這裡。

剛進大樓,余悅石就看見一個小特務神頭鬼腦地走過來。

「先生,人已經抓住了。」他壓低聲音說道。顯然,即使在偵緝處內部,這個消息也是要保密的。

「誰?抓住誰了?」余悅石愣了一下才問了一句。

「就是那個秦錚啊。機關長讓您過去一趟。」

「怎麼抓住的?」

「機關長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親自帶著我們去的。我們包圍了一家小診所。衝進去的時候,那小子摔碎了一個輸液的瓶子,正要往脖子上面切。我們一擁而上,費了好大的勁才摁住他。」

余悅石淡淡地一笑,他不相信秦錚是這麼容易被抓住的。但寺尾的命令他不敢含糊。

大樓西側樓梯的下面有一扇看似很平常的小門。此時,兩個全副武裝的特務正守在門口。看到余悅石到了,其中一個推開了那扇門。門的後面卻是一條寬闊的甬道,直通到地下。

走下又濕又滑的水泥台階,穿過一道鐵柵欄門,余悅石看見寺尾正等在門口,他趕緊小跑了幾步。

「機關長,您真得抓住他了?」

「是的。」寺尾的小眼睛裡充滿了笑意,「還沒有開始審訊,先禮後兵嘛。另外,我看他傷得不輕。」

寺尾裝作沒有看見佘悅石眼裡的疑惑接著說:「我們一起進去,你先幫我勸勸他。」

地下審訊室有一百多平方米的面積。水泥的地面,水泥的牆面,水泥的天花板,簡直就是一具埋在地下的水泥棺材。當余悅石看到秦錚的時候,他一陣眩暈,很想找一堵牆壁扶一下。可身邊空蕩蕩的,只有寺尾機關長那矮胖的身軀。

秦錚坐在一把巨大的木製刑椅上。那上面有鐵鏈,有皮製固定套,可秦錚卻沒綁沒拷。也難怪,他的身上除了繃帶還是繃帶。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恐怕他連行走都困難。兩個赤膊大漢抱著手站在他的左右兩側,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好像生怕他從這間屋子裡飛走了。秦錚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是固定的。就連進來了兩個人,也沒有吸引他絲毫的注意力,一副像老僧入定的樣子。

寺尾微微一笑,他知道這是一種對抗審訊的辦法。看起來,世界各國培訓特工的教科書都是大同小異的。他努了努嘴,余悅石只好走上前去。他邊走邊鬆開領帶,這裡實在是太熱了。牆角處一個裝滿火炭的鐵桶炙烤著審訊室里的每一個人。

離刑椅兩米遠的地方,余悅石停住了腳步。他咽了一口唾液,又取出一支香煙點上,終於擠出了一絲微笑。

「我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我全知道。但是我必須糾正一點,那就是我余悅石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記得嗎,秦錚?在蘇聯的時候,當我們看到他們強大的武裝力量的時候我們是那樣的興奮。我們相信中國遲早也會如此。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怕!可是結果呢?看看吧,德國的裝甲兵團像撕扯一塊舊床單一樣就撕碎了俄國人的防線。沒有用的,抵抗完全是沒有用的。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德國和日本已經聯合在了一起。我們中國難道比俄國強大嗎?結果不言而喻,繼續抵抗只能讓更多的人失去生命而已。另外,你並不了解日本人。他們並不是為了殺人而殺人。只要中國放棄抵抗,他們會像愛護大和民族的子民一樣愛護我們……」

「收起你這一套吧……」秦錚的聲音不大而且還有一些沙啞,但卻打斷了余悅石那高亢的演講,「說點實在的,我能得到什麼?」

「什麼?」余悅石有點不敢相信。寺尾也快步走上前來。

「如果我投到這邊來,我能夠得到什麼?」秦錚平靜地問道。

「很多,很多。不過,關鍵看你能給我們什麼。」寺尾插了進來。

「你是誰?」

「我就是那個差點被你炸死的寺尾謙一。不過秦先生,我們日本人最佩服的就是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只要你能與我們真誠合作……」

「你想要什麼?」

寺尾左右看了一下。那兩個打手知趣地退出了審訊室。

「秦先生,在我們內部,有一個你們的人。」

「我知道這個人。」

寺尾一瞬間欣喜若狂。他沒注意到,身邊的余悅石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但是我並沒有見過他。」秦錚忽然扭頭看著余悅石,「我只認得他的字跡。」

余悅石不易察覺地吐了口氣。

「這很好,秦先生,談談你的條件吧。」寺尾毫不失望,依舊興緻勃勃。

「我這條腿……」

「這一點請放心,我們會派皇軍最優秀的軍醫為您治療。」

「我還要問一件事情,希望你們如實回答。前幾天被你們抓進來的那個女人還活著嗎?」

寺尾神色肅穆地搖了搖頭:「非常遺憾。但是請您相信,我們並沒有動過她一個指頭。她在夜裡咬斷了舌頭,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止血了。」

秦錚沉默了許久。

「實在是太抱歉了。」寺尾的語氣非常誠懇。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感謝你的坦率。」秦錚終於從悲痛中擺脫出來。

偵緝處的權力是巨大的,它的辦事效率也是驚人的。第二天上午,他們就徵用了一套位於郊外的獨棟別墅。下午秦錚就搬了過去。本來,寺尾的意思是先將秦錚腿上的槍傷治好。但秦錚不同意,時間很緊迫。他說很快,那個內線就會獲悉秦錚反水的消息,一旦被他佔了先機,下面的工作就被動了。雖說寺尾保證對秦錚的抓捕是保密的。行動的參與者都是寺尾親自挑選的,是絕對可靠的,可秦錚的一句話就讓他改變了想法。秦錚說,現在的偵緝處根本就沒有秘密可言。

本來,寺尾想把秦錚安排到憲兵司令部。至少那裡都是日本軍人,無論是保密性還是秦錚個人的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秦錚附在寺尾的耳邊低聲說:「據我所知,內線不止一個人,似乎他至少還有一個日本朋友。」這句話讓寺尾從心底升出一股寒意。作為帝國的一名高級情報官,寺尾當然知道反戰同盟的存在。不久前他就接到秘密通報:在滿洲,關東軍處決了一個向抗聯和俄國人提供情報的大佐。而且他們能夠證實,該大佐就是日本反戰同盟的成員。

寺尾重新打量了一下秦錚。他知道,有這麼一種人。他們唯一的信仰就是他們的工作。只要讓他工作,無論僱主和對手是誰,他們都會全力以赴。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感到很滿意,於是毫不遲疑地開始安排布置,以滿足秦錚的一切要求。

余悅石寸步不離地跟在寺尾和秦錚身邊。看到兩個人很快就發展到耳語的親密程度,內心真如翻江倒海一般。不過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陪著微笑。他已經徹底搞不清楚秦錚的葫蘆里在賣什麼葯。好在他沒有受到排斥,至少他被允許陪著寺尾將秦錚送到了那棟別墅里。

第二天上午,秦錚坐在一輛嶄新的輪椅上面,由兩個特務推動著參觀了整個別墅。秦錚看得很細,每一個房間,甚至廚房和衛生間都看到了。

廚房很大,很乾凈,灶台側面的牆上掛著一溜炊具:鏟、勺,幾把大小不等的刀具。秦錚在廚房裡逗留的時間比較長,但服侍他的特務們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下午,秦錚睡了一會兒,剛起來,門外傳來幾聲汽車的剎車聲。一個特務跑進來說:機關長到了。秦錚命人將他抬到了樓下。寺尾和余悅石等人已經進了一樓的客廳。

「秦先生昨夜睡得可好?不知這個地方是否合你的意?」寺尾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意。

「非常好,讓機關長費心了。」

「不要那樣客氣嘛,現在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按照你們共產黨人的稱呼,我們也算得上是同志了,哈哈哈……」客廳里的人全都陪著寺尾大聲乾笑著。

秦錚卻越過寺尾看著余悅石說:「沒錯。余先生,沒想到我們又是同志了。」

「可喜可賀。」余悅石多少有點窘迫,一時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話。

「機關長,我想從明天開始就可以工作了,有些事情想和您單獨談談。」

「好哇,咱們現在就上樓,到你的房間里去談。」

秦錚雙手推輪,輪椅滑到余悅石面前。

「余兄,兄弟今天棄暗投明,第一個要謝的就是你,希望今後我們能精誠合作。」秦錚伸出一隻手,余悅石連忙握住。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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