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陳光老師

秦錚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的四肢已經被牢牢捆住,躺在一輛汽車的后座上。他的眼睛被蒙著,嘴巴也被堵住。他很快放棄了掙扎的念頭。目前,他只知道這輛汽車已經離開了市區,因為車輪顛簸得越來越厲害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汽車才慢慢停了下來。兩雙有力的大手架起他的胳膊,把他拖出了車外。他們進了一間屋子,秦錚被放在一把椅子上。終於,堵嘴的布團和蒙眼的黑布被取下了,房間里的燈光不是很亮,秦錚卻依然被刺得眯縫著眼睛。

秦錚前面幾米遠的地方擺放著一張桌子,桌上點著一支粗粗的蠟燭。黃玉明坐在桌子後面正在把一隻煙斗歪過來,湊到燭火前吧嗒吧嗒吸著。一股濃濃的煙霧瀰漫開來,遮住了他的表情。

秦錚仍然沒有從懵懂中徹底清醒過來。他把身子盡量向後仰,抬著頭深吸了幾口氣才疲憊地問道:「老黃,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幹什麼?你心裡還不明白嗎?」黃玉明平靜的聲音里卻透著寒冷。

「你什麼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那好,我問你沈瓊是在什麼地方被捕的?」

「呂盛百貨公司門口,當時我們正準備接頭。」

「可你卻安然無恙。」

「不錯。」

「你們行動小組的其他成員呢?」

「全部犧牲了,我們中了埋伏。」

「你們怎麼中的埋伏?」

「我們準備劫持押送沈瓊的囚車。」

「你又是怎麼知道囚車的路線的?」

「是老余的內線通知我的。他不是轉達你的指示嗎?」

「我從沒有下過這樣的指示,因為當時我還不知道沈瓊的被捕。而老余昨天才從蘇州回來。」

「這絕不可能!我可以和老余當面對質!」

「好,姑且不提這件事。我再問你,有多少敵人襲擊你們?」

「好幾十人。」

「你又安然無恙。」

「老黃,你這種懷疑是毫無根據的。」

「毫無根據?你看看這是什麼?」黃玉明揚起手中的幾頁紙。

「那是什麼?」

「這是沈瓊親筆寫的一份材料,是有關你在大學期間一段可恥的歷史!這也似乎能夠證明你出賣沈瓊的原因。」

「我沒有!」秦錚怒吼著企圖站起來。阿四一把又把他按到了椅子上。

「誰能證明你沒有?!」

「陳光。」

「……」

秦錚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平緩了許多。

「我沒有出賣沈瓊,當年也沒有出賣陳光。本來,這次與沈瓊接頭我就是要解釋當年的事情。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保守那些秘密了。」

秦錚要了一點水潤了潤喉嚨。他想了一下決定從那次參加哲學研討會開始講起。那時他身上的傷早己痊癒,那個叫馬國安的富家子弟已經轉了學,而他已經和沈瓊走到了一起。

重新加入德意志哲學研究會後,秦錚慢慢發現真正指導著這個小團體的是陳光老師。陳光老師也不過二十幾歲,文文弱弱的,更像是一位和善寬容的兄長。他沒有什麼架子,嘴裡也從來不說那些秦錚不知所以的高深理論和外國人名。他的話幽默風趣、淺顯易懂。秦錚很喜歡聽他講話。在那次研討會上,他要求每一個人都要說說為什麼要上大學,為什麼要學醫。輪到秦錚了,陳光微笑地看著他,目光里充滿了溫暖和真誠。秦錚也不知為什麼開口就說起了自己的父親。他說起了父親的善良和他卑微的一生。他知道,父親不肯抓藥看病就是為了剩下最後的幾塊錢讓自己能夠到蘇州找到姑姑。所以他畢業後要開一個診所,專為像父親這樣善良但卻貧窮的人治病。

幾天之後,陳光邀請秦錚外出走走。他把秦錚帶到了蘇州火車站,在這裡,秦錚看到了驚人的一幕。無數饑寒交迫的難民棲息在車站大街的兩側,上至白髮蒼蒼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嬰。一聲聲絕望的哭聲像傳染似的蔓延開來。秦錚忍不住落了淚。

「山東那邊正在打仗,這些都是逃出來的難民,他們失去了土地和家園。秦山河,即便你做了醫生,開了一所大醫院,你救得過來嗎?」陳光問道。

秦錚茫然地搖了搖頭。

陳光說不僅中國,現在全世界都因美國爆發的經濟危機而陷入貧窮。他講起歐洲和美國的資本家寧肯把棉花毀掉、牛奶倒掉也不送給食不果腹的工人和農民。接著他話鋒一轉談到了蘇聯。這個國家由於實施了第一個五年計畫迅速變得國富民強,沒有飢餓,沒有寒冷,沒有賣淫,沒有吸毒,沒有黑幫;他描繪著這個新生國家的平等和富裕、希望與尊嚴。回到校園裡,秦錚已經對那個神奇的國度充滿了神往。

「關鍵是制度。我們中國人又聰明又能吃苦。你說,如果中國有了一個好的制度,我們會比別人做得差嗎?」臨分手時陳光說道。

秦錚和陳光老師越來越談得來。他有時會讓秦錚跑一趟上海送送信什麼的。但他交代秦錚一定要秘密進行,連沈瓊都不能知道。後來他才告訴秦錚信的內容其實一片空白。但那時他的穩重和忠誠就已經引起了組織的重視。

寒假到了,秦錚辭別了依依不捨的沈瓊奔赴了上海。

在那裡,陳光幫他找了一份勤工檢學的工作。那段時間秦錚每天雖然很疲勞但內心卻很充實。

白天他在紗廠扛一天的紗包,晚上他和十幾個工人兄弟開始接受手槍射擊和簡單的爆破訓練。

一天夜裡,他揣著手槍和兒個工人兄弟一起,把一位領導同志從閘北護送到了蘇州河上的一條小船上。一路上都很順利,沒有出任何意外。他很興奮,那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

開學後沒過幾天,他就在陳光的主持下對著一面綉著鐮刀和斧頭的紅旗舉起了右手。

當時學校里只有陳光和他是中共黨員,這絕對是一個秘密。

秦錚養傷的那間小屋一直保留著,他和沈瓊經常待在那裡。

那天,陳光敲門走了進來。他找沈瓊把討論會下次開會的時間地點通知下去。沈瓊低下微紅的面孔趕緊出了門。

陳光的微笑也立刻變成了嚴肅。

「出事了嗎?」秦錚趕緊問。

「剛剛得到的消息,學校很快會被實施軍管。」

「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研究會恐怕保不住了。敵人已經知道學校內黨組織的存在。」

「怎麼會這樣?」

「敵人收買了一些男女流氓打入了學校,有一個人還進了研究會。」

「誰?」

「就是最新入會的那個女學生。」

「是沈瓊發展的那一個?!」

「就是她。」

「……」

「山河,我可能已經暴露了。而你,只是一名普通幹事,應該還沒有暴露,所以組織上要求你長期隱蔽下去,獲取合法身份。畢業之後,有新的任務交給你。」

「可在上次遊行時他們已經注意我了。」

「我想過這個問題了,你這樣辦……」

陳光低頭與秦錚耳語。

秦錚聽後有些茫然。

「我做不到。」

「你必須做到。」陳光的表情異常嚴肅。

「……」

「還有什麼要求?」陳光問。

「老師,我想……那個女學生的事還是不要告訴沈瓊吧。她,是個很要強的人。」

陳光說:「我明白。」

校長辦公室內站著兩排荷槍實彈的士兵。陳光、秦錚、沈瓊等哲學研討會的成員全部被帶到了辦公室里。新校長與一名軍官居中而坐。

「陳老師,我聽說這個所謂的德意志哲學研討會一直是你在暗中操控?」胖校長的聲調很高,似乎這樣就可以提高他的威信。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陳光傲然答道。

「我是這裡的校長!」

「校長?對不起,我們不能承認。我代表全體學生要求你們立即恢複原校長職務,撤出進駐校園的軍隊。」

軍官一拍桌子:「放肆!就你這麼個酸秀才帶著一幫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想造反啦?!我命令你們立即解散這個什麼會,否則後果自負!」

「哲學研討會是個組織廣大同學學習知識、追求真理的學生團體,何罪之有?請問這位軍官先生,你等身為軍人在此民衰國弱之際不抵禦列強,卻依恃武力威脅學生,這又是何道理?」

「混蛋,我看你小子一定是個共產黨。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幾個軍警上前扭住陳光。沈瓊等人上前欲爭奪遭到毆打,唯有秦錚站於原地無動於衷。

陳光被抓走。校長又看了看手裡的名單。

「秦山河,你為何加入哲學研討會?」

「是這樣,我喜歡上了一位女同學,她加入了哲學研討會,我呢,自然也要入會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