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偶然還是必然?

櫥窗里的燈光熄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剎那間熄滅了秦錚的回憶。他打了一個激靈,彷彿熟睡的人猛然被一盆冷水兜頭澆醒。

「我這是怎麼了?多少重要的工作等著我去完成!距離趙豐年所說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是接頭的地點以及細節至今還一無所知。還有那張奇怪的字條,那上面又包含著什麼樣的信息?」秦錚不由得深深地自責著。

回到診所,他捧著那張拍攝著字條的照片苦苦思索。越是茫然無序,他就越緊張越慌亂。天快亮的時候,藉助藥物他才勉強睡了一會。

當天上午,他把小組成員召集到一起。他攤開地圖,把市區,租界的地域按片分配給每一個人,包括穀子。按他的要求,每一個人都把把字條上的內容牢牢記死。

「尋找,是你們唯一的任務。無論是商店、酒館還是旅社。無論是招牌,菜單,戲票。只要有洋文的地方都要詳細地看一遍。一旦發現和字條上相同的洋文,立刻通知我。」秦錚雖然知道這無異於大海撈針,可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夠做的。

而秦錚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不再手捧那張照片。因為照片上的字跡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里。他閉上眼睛讓自己靜下來,精密地分析老趙被捕的前前後後,以期獲得蛛絲馬跡。三天過去了,連一絲微弱的火花都沒有在他的頭腦里燃起。

第三天黃昏,何四海第一個回到了診所。他沒有搭理坐在椅子里冥思苦想著的秦錚,就一下子把身體砸在了床上。

「大夫,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別的任務,我都快熬死了。」何四海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裡的一張硬紙片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今天去過哪裡?」

「法租界我已經跑完了,今天把閘北轉了一個遍。」何四海有氣無力地說道。突然,他看到秦錚從椅子里彈了起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那張硬紙片。那原本黯淡,布滿血絲的雙眼裡射出了驚喜的光芒。

「你是從哪裡得到這個的?」秦錚急切地問道。

「就在診所大門縫裡夾著。這是什麼東西?」何四海也翻身坐起來。

「這是一張廣告,一張西藥公司的宣傳單。」何四海感覺到秦錚的語言都在因為興奮而微微地顫抖。

何四海湊了過去:「這很重要嗎?」

「別的都不重要,只有這個是最重要的。」秦錚指著一個單詞說道。

何四海不知道那個單詞的意思,但卻熟識它的後半部分:Eprazinone-mucitux。

片刻之後,秦錚就冷靜下來。他的診所以前也收到過類似的廣告。但是這一次難道僅僅是一個偶然?做了這麼久的地下工作,在秦錚的字典中是不存在偶然這個字眼的。也許是內線同志轉交給沈瓊,而沈瓊塞進了診所的門縫?雖說有這種可能性但秦錚感到這似乎不是沈瓊的辦事風格。這麼重要的情報她怎能不親自交到他的手中呢。但是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到了非常緊急的時刻。因為敵人必定也得到了這個廣告卡片。

「這到底是啥東西呀,大夫?」何四海忍不住打斷秦錚的沉思。

「這是一種新上市的西藥,止咳用的。」

「我們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首先要到這家西藥公司去看看。」

正說著,廖言和穀子同時回來了。秦錚把情況簡要地跟廖言說了一下。他要求廖言立刻回去連夜做好一個記者的證件。

第二天一早,廖言就來了。從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可以看出他一夜沒睡。秦錚接過證件打開看了看。

「申報的,你看行嗎。」

「行,做得非常好。」

此時的秦錚早已西裝革履,穿戴整齊。從中間分開的髮型、圓圓的眼鏡,活脫脫一副記者模樣。出於謹慎,他決定在路上多換乘幾次黃包車。當他乘上最後一輛黃包車直奔公共租界那家醫藥公司的時候。他想不到那間經理辦公室里已經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相對而言,王組長是一個日本人「比較」賞識的支那人。這不僅僅因為此人精通英、日兩種語言,還由於他辦事圓滑,機警敏感。日本人作為大半個上海的統治者,已經對掌握著租界的金髮碧眼的西方人有些不屑。面對日本人的倨傲,這些英國人、美國人也毫不買賬,在需要一些接洽的時候明顯地表示出不配合的態度。曾經就有日軍的軍官在租界與他們吵翻了臉,卻沒有辦成事情的先例。日本人知道,早晚有一天,帝國會佔領這片支那人叫做「孤島」的土地,會把這些傲慢無禮的西方人統統送進集中營。但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所以在一般性的事務上,他們寧肯讓中國人在租界辦事。王組長作為直接負責追查「字條」的行動組長,在獲得字條上的內容與一家租界內英國藥品公司的新葯有關的情報後,就責無旁貸地擔負起這項任務。

一大早,他帶著十幾個兄弟進了公共租界。按規則他找到了以前打過交道的一位英裔探長,當一疊鈔票塞進他的口袋之後,他高高興興地帶著他們去了那家藥行。沒想到好話說盡,那個藥行經理還是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是不可能的。我絕不會把我客戶的地址提供給你們。要知道,沒有人願意和警察打交道。」

王組長轉身求助般的看著陪同他的白人探長。

探長聳了聳肩膀:「我也無能為力。」

「這可是一件大案,是關係到共產黨分子的大案。」王組長有點急了。

「我可不管什麼共產黨,我只知道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客戶。而客戶就是我們的上帝。」藥行經理毫不通融。

「看來,我只好帶著你去找總探長了。說明情況後,他可能會給我們開一張搜查令。」探長畢竟受了錢,他想儘力幫一下這位王組長。

當王組長一行人離開藥行時,在門口與秦錚擦肩而過。王組長停了一下,他回頭看看秦錚的背影,似乎感到有些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重任在身也由不得他多想,便坐上汽車直奔警局而去。

秦錚也有似曾相識之感,但是他沒有回頭,只是在記憶中慢慢搜尋著這張面孔。

也許是由於俊朗儒雅的外表也許是因為一口流利的英語。一見面,秦錚就給藥行經理留下來良好的印象。

「我就是經理,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麼?」示意秦錚坐下之後經理把記者證還給了他。

「目前,我正在撰寫一篇關於西方醫藥在中國普及狀況的報道。」

「我想這一定很有意思。」

「據我所知,貴公司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向中國的大眾推廣西藥,而且有一些是剛剛問世的新葯。」

「的確如此。」

「可是,您不能不承認,普通的中國人大多對西藥有一種抵觸情緒,他們還是更信賴中醫。」

「是啊,這也是我們一直苦惱的問題。我們的價格已經一降再降了。」秦錚的話顯然觸動了經理的心事。

「先生,我認為這不僅僅是價格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習慣問題。」

經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文章的觀點是中藥與西藥各有所長,分別適用於不同的疾病。比如說對於哮喘、肺炎一類呼吸系統的病症,西藥的效果會更加好一些。」

「我非常贊同您的觀點。」

「那麼您一定樂意為我提供一些貴藥行發行的渠道。我很想得到那些醫生、患者對那些藥品的看法。」

「樂意之極。」經理站起來轉身走到一個檔案櫃前,打開櫃門,拿出一疊單據放在桌子上。「我們的藥品目前還只是批發給英國租界內的一些執業醫生,再由他們開給患者。您一定會從他們那裡得到最真實的答案。您可以抄一份我們的客戶名單。」

秦錚致謝後,一隻手掏出筆記本和鋼筆。另一隻手則打開了那份單據。他的手指在文件上飛快地移動著,很快就點到了那個新葯的名稱——Eprazinone-mucitux。他翻到與之相對應的頁碼,上面有一大串醫生的簽名以及診所的名稱、地址。

秦錚開始在筆記本上記錄這份名單。他突然停止了記錄。他的手指點在了一位醫生的簽名上。Manfred是那個簽名的姓氏部分。其中的字母「n,e」與字條上的筆跡是完全吻合的。

秦錚壓抑著自己的興奮,又抄寫了幾種藥品的的單子才合上單據遞還給經理。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我期待著拜讀您精彩的文章。」

走到門口來時與王組長擦肩而過的地方,秦錚終於想起了圖書館那一幕。而且,他也突然明白了當時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記得當時在圖書館裡除了這個小夥子還有七八個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坐到閱覽桌前讀書。

每個人都是站在書架前快速地翻閱著頁碼,好像在查找著什麼。

現在看來他們當時和自己的目的應該是一致的。

那麼他們就全是漢奸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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