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興的公開身份是警察局的巡警,何四海就更不用說了。兩個人的文化水平顯然不能勝任這項特殊的任務。秦錚只能依靠廖言來協助自己。
廖言畢業於燕京大學。因此當初秦錚向組織申請開設一家照相館作為一個聯絡點的時候,廖言毫無懸念地成了最佳人選。作為物理系的高材生,外加心靈手巧,廖言玩起相機來可謂得心應手。不但很好地開展了工作,生意興隆的照相館還定期地為組織提供一筆活動經費。
然而這些並不是秦錚的真實目的。他明白,作為一個戰鬥在城市的地下組織,必須擁有自己獨立的證件製造能力。偽造證件也是秦錚在海參崴學習的一個重要課程。在他精心地培養之下,廖言很快就掌握了這項技能。得益於他多年養成的好學,善於鑽研的習慣,廖言甚至在這方面超越了秦錚,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偽造證件的專家。
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離十月初八也不到一個月了。秦錚和廖言分頭跑遍了各個租界的圖書館,書店,以及洋人開辦的餐廳酒館。可仍然查不到那個單詞的意義。秦錚沒有別的辦法,他多麼希望能夠從從字條的紙質,墨跡等方面下手。可是余悅石也無法搞到原件。這是一個巨大的謎,可是他連最表面的部分都沒有進入。此時的秦錚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整整一個上午,秦錚都沒有一點空閑的時間。當他把聽診器放到最後一名患者的胸口時,他吩咐穀子把歇業的牌子掛上大門。因為下午有出診。
沒想到穀子很快就回來了,說有門口來了一位太太,穀子請她去別處她卻不肯。她說上個月初十就跟你約好了的。
秦錚心頭不禁一動,這是他和余悅石約好的暗號,分明是內線那裡有緊急的事情。
「先請她去處置室,我很快就到。」
秦錚飛快地開了一張藥單,待患者離開之後,他讓穀子立刻關上院門和房門。然後他快步來到了處置室。
在門口,他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背影。烏黑的微燙的頭髮鬆散地披到肩頭。一件合體的旗袍包裹著頎長苗條的身軀。她正在左右打量著房間里的布置,掛在白皙的耳垂上的一對耳墜隨之輕輕地晃動著。
秦錚無力地倚在門框上,他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他曾經百次千次地設想了重逢的場景,沒想到這一刻竟然以如此突然、意外的方式來臨了。
沈瓊感覺到了什麼,她猛地轉過身來。四目相交時她不禁呆住了。幾秒鐘之後,她抓起桌上的手袋衝出了房間。秦錚不自覺地閃開了門口。當沈瓊經過他的身旁之時,從餘光里,她看到那本來在秦錚的雙眸中跳動著的炫目的光彩一瞬間就消失了。
沈瓊跌跌撞撞的跑到門口,就在她拉開房門的一刻。秦錚的手有力地摁在了門縫處。
「放我出去!」沈瓊小聲但卻堅定地說。
秦錚低著頭,彷彿喪失了和沈瓊對視的勇氣:「無論你怎麼看我,這都不重要。我不想解釋什麼。不過你今天到這裡來,就一定有緊急的事情,你必須告訴我……別誤了大事!」
沈瓊依然沉默著,目光里充滿著鄙視和憤怒。豐滿的胸口一起一伏。她忽然向樓梯上瞟了一眼。
穀子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倆。
「余太太,你把預約的日子記錯了。應該是這個月的初十。」
一分鐘之後,沈瓊離開了「回春」診所。又過了一分鐘,穀子騎上單車飛一般衝出了那條弄堂。他三拐兩拐超近進入一條大街,路過站在路邊執勤的路家興時他的手指用力地撥弄著車鈴。很快,他又在一家照相館門前剎住單車。
「廖先生,大夫讓我來取照片。」他向敞開的門內喊道。
「還沒洗好呢,你告訴大夫我一會就給他送去。」廖言在屋裡回話。
趕到海灘的時候,穀子已經累得滿頭冒汗。
「四海哥,有新鮮的海魚嗎?」
何四海把漁網扔進船艙里:「沒有,你去別處看看吧。」
目送著穀子離去之後,何四海立即把漁船拴好趕往診所。他知道,這是一次非常緊急的任務。
何四海跟著秦錚進入房間之後,看到廖言和路家興已經等在那裡了。
秦錚從枕頭下面取出一個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張照片。
「這個人名叫田貴品。」秦錚指著桌上的照片說道。「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漢奸。此人不日將到達上海。這將嚴重威脅到我們一位內線同志的安全。因此上級指示我們必須在其到達上海之前解決這個問題。」
三個人傳看了這張照片,這是一張多人的合影。一個鋼筆畫出的箭頭指著其中一個瘦瘦的中年人。
「多看幾遍,我要求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把這個人的面孔深深地印在腦海里。」秦錚一邊說著一邊在本來就不大的房間內來回踱著步。
憑著幾年合作的經驗,路家興感覺到了秦錚的不安。於是便問道:「是不是我們準備的時間非常緊?」
「的確如此,此人明天就要從南京的下關碼頭登上一艘名叫『永泰』的客輪。」
「為什麼不坐火車呢?」路家興疑惑地問。
「這正是敵人的欲擒故縱之計。經過這兩次的打擊,他們已經有了驚弓之鳥般的恐懼。在敵特的高層之中普遍獲得的信息是田貴品將於五日後乘坐火車抵達。而只有很少數的人才知道他明天一早就會啟程動身,而且是走水路。」
「如果我們幹掉了田貴品,那麼內線同志的身份也會有很大的暴露風險。畢竟知道真實情況的人數很少。」路家興不無憂慮地說。
「所以,我們就要選擇在遠離上海的的地方動手。爭取使敵人感覺到除掉田貴品的力量來自南京而不是上海。」
秦錚說完這句話就取出了一張地圖鋪在桌子上。他的手指順著長江朔流而上停在了揚州的位置上。
「揚州,這是永泰號客輪駛離南京的第一站。我們應該在這裡動手。」秦錚堅定的說。
一直瞅著照片的廖言突然說:「田貴品身邊有幾個隨從?住在幾號船艙?船上的地形布局又是怎樣的情況?」
秦錚搖搖頭:「一無所知。一切只能上船後再作打算。」
這是房間外面有些響動。幾個人屏聲靜氣地停了一會,秦錚說:「不妨事,是穀子回來了。」
穀子帶回了輪渡公司的運行時刻表。
秦錚看了一下就對大家說:「『永泰號』客輪明天清晨六時從南京起航,到達揚州的時間是中午十一時,停泊四十分鐘。我們必須在十一時四十分之前登上這艘客輪。」
秦錚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路家興退出此次行動。
「這樣一來,你們肩上的擔子就更加沉重了。」路家興不無憂慮。
秦錚也明白,每一次行動有老路在自己就多一份踏實多一份信心。秦錚欣賞他的沉穩、堅韌和精細。更欽佩他每每在緊要關頭所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從容。他知道這種品格正是多年殘酷的鬥爭經驗和視死如歸的決心所孕育出來的。但這一次老路只能退出。一方面路家興公務在身不便請假,更主要的還是事後敵人一旦從內部追查起來,難免有些不必要的麻煩。從內心深處,秦錚也最在意老路的安危,畢竟在他這個小組裡,路家興是唯一一個有家室的人。
黃昏時分,秦錚等一行三人來到了遠離市區的一座荒廢的倉庫附近。為了安全起見,秦錚等人躲進了一片小樹林。直到天黑下來,廖言才從樹林里走出來。他摸著黑走了幾百米才來到了倉庫門前。
倉庫是戰前一個經營棉紗紡織行業的富商產業。戰爭開始後富商變賣了產業商舉家內遷,只剩下這麼一座地處偏遠的倉庫無法脫手。便將倉庫和看倉庫的老頭一起留在了這裡。廖言管那老頭叫了聲大爺。老頭什麼也沒說就舉著一盞提燈引著廖言來到後院的一座庫房。兩個人一起將一垛厚厚的乾草清到了一邊。乾草下面一輛「別克」牌轎車漸漸顯露出來。清理完乾草,老頭又取來了濕布,兩人把車子前到後擦拭了一遍。直到廖言坐進駕駛的座位,老頭才開了口。
「孩子,記得平平安安地把車送回來。」
「哎,大爺。」廖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儘管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誰。
當初,老人唯一的兒子也是小組的成員。那一次當廖言艱難地把那個噩耗說出口的時候,老人啥也沒說,也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把那幾塊銀元又塞給了廖言。
「我一個孤老頭子用錢幹啥?」
老人話少,只是盡心儘力地幫秦錚他們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按秦錚的交待,廖言沒有打開車燈,他借著月光把車慢慢開到先前藏身的小樹林才踩住剎車。
秦錚與何四海走出樹林,他向這條土路的兩端觀望了很久確認無人才允許何四海鑽到了車子下面。何四海嘴裡咬著一個手電筒找到了隱藏在車底的一個暗盒。秦錚把三隻手槍和彈藥一一遞到何四海手裡。
這輛車是兩年以前秦錚與路家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