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十一節

又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周日。山脅順三從位於東京麻布的家中出發前往橫濱。

他是要去見安藤真理子。幾天前他給醫院打了電話,得知真理子這個周日值班,她要去醫院的護士辦公室。真理子的工作和山脅的不大相同,護士的工作變化性很大,有時要連續值夜班,有時節假日也要上班。兩個人同時休息的日子,恰好就是這個周日。這一天,山脅打算五點鐘帶真理子出去,但是下午很晚他才到達橫濱的櫻木町車站。

車站正前方的大樓上,懸掛著一副巨大的標語。

上面寫著:「慶典結束了,加油工作吧!」

一九四零年的紀念典禮是在十一月十日舉行的,從這一天開始六天內政府允許白天飲酒和藝伎表演。這樣歡天喜地的節日慶典持續到前天,這之後後方的民眾都要勤儉樸素地生活,兢兢業業地工作。可能是由於天氣的原因,條幅下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好像都是土黃色或深灰色的裝扮。在深秋陰霾的天空下,街道也變得黯然失色。雖然山脅想搭乘一輛計程車,但放眼望去卻只有運貨的卡車。

山脅撐開雨傘,套上鞋套朝著伊勢山皇大神官方向一直走去。神官的後面是安藤真理子工作的地方,橫濱旭日會醫院。一路走來,山脅的褲腳都被打濕了,鞋子里也進了水。他痛恨這個連坐計程車都會碰壁的禁慾時代。因為即使你想在女孩子的面前表現一下,國家也不會給予你些許虛飾外表的自由。

山脅到達醫院時已是下午四點鐘了,他的西服都濕透了。周日醫院的大門口雖然少了一些外來的病人,但來探病的客人卻很多。山脅把雨傘放在雨架上,又擦了擦肩上的雨水,走到服務台前。

護士小姐從服務台的另一側抬起頭來,一副天真無邪的面孔展現在山脅面前。

「您找誰?」年輕的護士問道。

「我找安藤小姐。」山脅面帶微笑地回答道。

「叫安藤什麼?」

「真理子。」

「安藤真理子。」年輕的護士反覆翻找著住院病人的名單,一邊驚奇地看著山脅。

「是患者嗎?」

「不是,是在這裡工作的護士,安藤真理子。」

護士小姐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您有什麼事?」

「我想見一見她。」

「安藤小姐正在工作。」

「如果正在手術那就算了,真的不能見一下嗎?」

站在一旁的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五十多歲的護士長轉過臉來看山脅。

年輕的護士求救般地望著這位年長的護士長。

這位護士長是一個臉色紅潤微微發福的女性。雖然她故作嚴肅的表情,但從她臉上透出的紅潤反而給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護士長說道:「非常抱歉,工作時間內護士是不允許因私事與男人見面的。」

「什麼?」

「這是不允許的。」

「如果是她哥哥會怎樣呢,安藤真理子的哥哥?」

「安藤是混血兒,你們長得不像,撒謊是沒用的。」女護士連忙說道。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請轉告她安藤啟一來了,想和她商量下父親十三周年忌日的事情。」

「無論您是誰,現在都是工作時間。」

山脅露出不快的神色。

周日值班的護士有那麼忙嗎。山脅對醫院的情況不太了解。看來這裡可能不像海軍省,可以隨時接待來訪的大學時的朋友。沒辦法山脅只好先等一會兒。

「我知道了。那應該是五點鐘下班吧,麻煩您幫我轉告下安藤,我會在這裡等她到五點。」

護士長拒絕了山脅:「對於那些在這裡工作的女孩子我是有責任的。那種撒謊稱自己是別人哥哥的男人,我是不會幫他傳話的。」

「在這裡工作的女孩子?難道她們不是獨立的成人嗎?」

「因為安藤是我們這裡的護士,我有責任關心她的私生活。」

「那和男人說話呢,對此你又要怎麼說呢?」

「即使是突然有男人來說要和她見面也是不行的。我要告訴她們提防那些對護士心懷不軌的色狼。」

「我是色狼嗎?」

「不是的話你怎麼會有時間做這種輕浮的事。」

「我哪裡輕浮了?」

「現在這個時候,行為正派的男人會穿著西服在街上閑逛嗎?」

山脅無話可說了。自己剛才的語氣確實有些輕浮,但這也不能成為被拒絕的理由啊,再說對方那咄咄逼人的語氣也實在讓人受不了。山脅心想沒有理由讓這種狹隘的、嫉妒心強的女人指責自己的生活方式。

山脅用極盡嘲諷的語氣說道:「不要以外表判斷人嘛,比如說您,如果被稱為天使會覺得難為情吧?因為到了晚上,您會做很多天使不應該做的事情。」

護士長的臉漲紅了。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怒火一起涌了上來。

「您請回吧。」她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這裡是醫院,不是等候室。」

「這裡的風氣還真好啊,堪稱帝國醫院的楷模啊。」

山脅仔細地看著女接待員後面的醫院分布圖。病房只分布在一號樓和二號樓的二層。護士休息室在一號樓二層的一個角落。雖然還沒環視過病房,但山脅覺得真理子可能就在這個房間。

山脅向後退了幾步,取回雨傘,走出了大門口。他緊緊地盯著女接待員的視線,當他走到院中,突然向左一拐,來到了便門附近。這時已接近黃昏,便門附近沒有一個人。既看不到搬運醫療用品的力工,也沒有為避人耳目偷偷溜出去的女孩子的身影。山脅從便門進入院內,他快速地從裝鞋的箱子里取出拖鞋換上,又把雨傘立在箱子的旁邊。

山脅在昏暗的走廊摸索著向前走。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消毒液的味道,鼻子很快適應了這種味道,樓梯位於這個成L形建築物的接點處。透過左手邊,山脅看到護士長正在接待一位戴著臂章的陸軍士兵。山脅快速登上樓梯,走過兩側排滿房間的走廊。

只有一間房間是窗子朝向走廊的。窗子上面寫著「護士休息室」。就是這裡。

向裡面一望,山脅發現那是一個狹窄細長的房間。中間擺著幾張桌子和病例架,牆上貼著食品的營養分析表。屋子裡只有一名護士坐在桌前好像在文件上寫著什麼。那個人不是真理子。

山脅沿著走廊走並向每一個病房裡張望,病房的門上都嵌入了一塊玻璃,所以他可以看到裡面病人的樣子。

第三個病房的門是敞開的,向裡面一望,山脅發現那是一個兩邊分別可放四張床的大房間。患者清一色為男性。裡面還有幾個人,像是來探望病人的。最裡面還有一名護士,正在和躺在床上的病人談論著什麼。

「如果到時你病好了,我就和醫生說讓你出院。」真理子微笑著說。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在裝病,為什麼要讓別人幫自己傳話呢?

山脅敲了下門。

真理子把臉轉了過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兩頰也光彩熠熠。她露出一副燦爛的表情,讓人聯想起五月陽光的溫暖。山脅的心情舒展了很多,剛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瞬間煙消雲散。

「你好。」山脅向真理子問好。

真理子向病人示意後,便朝著山脅這邊走過來。白色的護士帽遮蔽了她的頭髮,長長的白色護士服包裹著她的身體。但這些都不能掩飾真理子所具有的女性柔美和特質。

真理子沒有故意地放低聲音而是直接問山脅:「您怎麼來了?」

她的眼睛裡流露出迷離的色彩,像是上次在Blue Mucs見到時一樣。

「您來探望誰?」

「是陣地慰問。」山脅回答道,「我想慰問一下那些奔赴前線的護士。」

「您是說我嗎?」

「除了你我不認識別的護士了。」

此時病房裡的病人們都在興緻勃勃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只有一兩個人露出不快的神色。看來真理子還是很受大家歡迎的。

真理子給安藤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到外面說話。山脅走到走廊,真理子也走出病房,倒背著手關了門。兩個人並排朝著護士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告訴您實話吧。」安藤說道,「我來是想約真理子小姐出去的,無論今晚有什麼事,都請您陪在我身邊。」

「今天晚上?」滿心的歡喜瞬間取代了剛才的驚恐,「無論有什麼事,我都會取消的。但是您能等到五點嗎?」

「我在這裡等可以嗎?」

「走廊的話有點……」

真理子向護士休息室望去。裡面的護士瞥了兩個人一眼就走了出去。好像是哪個病房的呼叫鈴響了。

真理子說道:「在裡面等怎麼樣?就是有些亂。」

「沒關係,只要沒打擾到你就好。」

「病人的呼叫鈴響了,我就得馬上跑到病房去,這裡的工作總是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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