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八節

大貫把話說完之後,二人一時沉默了。

山脅順三注視著安藤啟一和乾恭平一的臉,可是二人都沒有露出什麼表情。他們難道沒有意識到這項計畫有什麼不成熟之處或是它的困難程度嗎?還是他們在遇到強烈打擊的時候,都是像這樣無表情的呢?山脅不知道他們屬於哪一種。

在一個離港口比較近的賓館餐廳里,他們坐在遠離其他客人最裡面的座位上。透過窗戶可以看見不遠處夜幕下的海關碼頭,外面風景已經完全被夜幕籠罩起來,只能看見玻璃窗上隱約映著四個人的影子,突然從港口近海處傳來了汽笛聲。

在昏黃的燈光下,大貫少佐向安藤二人簡要地介紹了向德國空運零式戰機的計畫。令山脅吃驚的是,大貫少佐竟然把計畫制訂的經過、飛行的目的和意義都明確地同他們二人講了。有些本來飛行員不必知道的,沒有必要講明的事情也都和盤托出。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終於大貫問安藤:「怎麼樣,這個計畫你覺得不可行嗎?」

和以前問遠田大尉的問題一樣。

「不是的。」安藤站起來說,「不是說不可行,只是這個計畫沒有意義,是個愚蠢的計畫。」

「怎麼說?」

「即使希特勒用零式戰機武裝德國空軍,也不能改變戰事的發展,副官。希特勒拿不下英國,他不可能取勝的。這幾個月的報紙上不是一直說德國就要在英國登陸了嗎,結果還不是一拖再拖。」

「好像是成了無限期延遲啊。」

「是吧。雖說在德國生產零式戰艦這個想法很不錯,可這樣根本扭轉不了戰局。德國空軍或許可以在一段時間內確保英國上空的制空權,可代價是會把美國拉入歐洲戰場。這樣一來,德國只能朝著萊茵河撤退了。」

「你的意思是因為沒有意義,所以拒絕接受這項任務嗎?」

「不是的。我接受,副官。我只是想事先聲明它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是為了這次空運飛行的意義而飛,這一點請您明白。不管這次的飛行意義用多麼冠冕堂皇的語言來描述,那都不能成為我飛行的理由。」

「那麼,你是為什麼而飛的呢?」

「我是一個飛行員,是駕駛飛機的。只要是飛向遠方,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志願飛行。」

「你不用志願飛行,我來這裡是命令你飛行的。帝國海軍找的不是自作主張的駕駛員,而是對任務絕對忠誠的軍人。」

「如果我不是自願地決定接下這項任務,零式戰機可是哪裡都到不了的,副官。不是有句話常說嗎,您能把馬牽到河邊,卻不能強制馬喝水。」

大貫苦笑了一下:「雖然不服氣,不過好像確實是那樣。可是你還真稱不上是個非常優秀的軍人。」

「是的。」安藤大尉點了點頭,「我在成為軍人之前首先是個飛行員。」

「遺憾的是你生不逢時啊。」

「我承認,副官。我是一個趕不上時代的飛機駕駛員。既不是單純的飛行員,也不是單純的戰鬥機駕駛員。您知道操作員和飛行員的區別嗎?我是一個飛行員,繼承的是大航海時代領航員的血統。」

「那麼,你為什麼選擇了成為軍人這條道路呢?」

「我並沒有打算成為一個軍人,我選擇的是飛行員的道路。在地獄裡被允許的少數道路中,我認為自己選擇的是相對好一些的。」

山脅聽著二人的對話想:安藤的話既不裝腔作勢也不自信滿滿,另外也沒有不實之處。雖然說話語氣有些傲慢,可是他的語言有一種吸引人的魔力。山脅甚至感到自己被他的自信與率直所吸引。不過,也可以想像大多數軍人都不會認同安藤的為人。因為現在在海軍,可沒工夫培養像這樣高傲的破壞原有秩序的分子。

大貫少佐把臉轉向乾一空曹:「你是怎麼想的,聽了詳細的計畫之後,還願意接受它嗎?」

乾回答說:「為什麼不願意呢?有不願意的理由嗎,副官?」

「知道了。」大貫點了點頭,「這樣問是有些唐突。」

山脅對安藤說:「您如果拒絕了我們的話,我們就不得不從頭開始制訂計畫了。既然你們答應了,明天,我們就能給德國方面準確的答覆了。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飛機什麼時候到手?」

「一周之後。」山脅說,「三菱重工會把預訂下個月交貨的兩架首先運到這裡來。今天在電話中說,在一周之內會把在鈴鹿剛剛生產出來的兩架運來。」

這是大貫少佐在山脅從柏林回來之前,就和三菱重工的董事直接決定的事。為了以防萬一,三菱為了這次飛行,特地準備了隱藏從發動機到飛機機體製造型號的飛機。用塗漆塗了米黃色的日本國旗,不過並沒有印製製造工廠名等。這是為了在突發情況下,不讓英軍方面洞悉零式艦上戰鬥機的生產能力和實際配備機數而做的處理。

「那麼,就在接收飛機四周後出發。」安藤大尉回答說,「我想先熟悉下長距離飛行。再適應下零式戰機,將燃料耗損降低到最低。持續飛行距離,我想最短也要達到三千公里。我認為零式戰機的話這是可行的,不過就要看有沒有充裕的時間練習了。」

山脅突然想到了日曆。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向三菱重工安排飛機的事需要一周時間。之後還要四周時間,那就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然後如果大約十天到達柏林的話,時間就到了十二月八日左右,比格拉夫少佐指定的期限大約晚了三周。

「大尉……」山脅張口,又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眼前的飛行員並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男人。他說為了熟練操作需要四周時間,那麼這四周絕對是必要的吧。再說印度東部和伊拉克的中轉基地仍沒有確定下來,對於山脅他們來說處理好這事也需要時間。

「什麼事?」

「沒什麼,就這樣安排吧。飛機交貨後四周的訓練。十一月底出發,預訂到柏林的時間為十二月八日左右。」

大貫補充說:「明天會給你們下達新的任免書。」安藤和乾的眼睛閃閃發光。

大貫繼續說:「你們隸屬於航空技術工廠飛行試驗部,我希望你們在那裡單獨進行零式戰機的長距離飛行訓練。四周的訓練一結束,就會下達向北部法屬印度的調職任命。那才是事實上的飛行指令。還有什麼問題嗎?」

「大臣專用聯絡機部隊又是怎麼回事?」安藤問。

「把這個忘了吧!」大貫笑著回答說,「那是為了把你們弄到手向人事部吹噓的。把你們說成是這支部隊的重要成員而給他們施加壓力,事實上這支部隊並不存在。」

山脅補充道:「這次的空運計畫,代號為朱鸚計畫。為了保密,對內部也請使用這個名字。」

「朱鶥是……」乾問道。

「是鳥的名字。是日本特有一種非常美麗的鳥,你知道吧?」

「這種鳥數量正在減少。」安藤對乾說,「是個非常適合我們的名字啊。」

大貫站起身來,安藤和乾也迅速從座位上起來。

乾又向大貫敬了個禮說:「剛才真是抱歉,副官。」

這次乾表現得非常有禮貌,其程度是閱兵式也不一定能見到的,簡直讓人想不到一小時前他竟然會做出那樣不禮貌的行為。大貫溫和地點了點頭。

山脅這時心裡非常高興,很想開懷大笑並抱住眼前這兩個男人的肩膀。

同安乾二人分別後,山脅坐在公車裡,開懷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當大貫問他怎麼了的時候,山脅回答說:「少佐,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在回海軍省的途中,二人不斷地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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