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七節

三人乘著公車向橫濱海關前面的倉庫街迸發。那時正好是下午五點多一點,搬卸貨物的工作大體上結束了。周圍沒有什麼人,眼前的道路顯得很寬闊。這裡既沒有路燈,也沒有窗戶亮著燈,這一帶馬上會變成一片黑暗吧。

安藤向司機示意了一下。是在倉庫街深處,有一個用磚建造的倉庫一角處。車在裝貨作業區有升降裝置的房檐底下停了下來。

「他在這樣的地方嗎?」大貫吃驚得問,「他在這裡幹什麼?」

「您馬上就知道了。」

三人從車上下來,站在微暗的倉庫街道上。

大貫銜起了煙。安藤將雙臂抱在胸前靠在汽車的發動機蓋上,看來還得等會兒。山脅順三從裝薄荷清涼糖的小盒子里取出幾粒放進嘴裡。

不一會兒從遠處傳來了蜜蜂嗚叫的聲音,很快便辨別出那是發動機的聲音。

山脅和大貫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聲音從一排排的古老倉庫的對面大碼頭方向傳來,突然從前面拐角飛出來一道光,好像是摩托車,後面緊跟著還有一輛。兩台摩托車像是在比賽似的疾馳而來。三人閃到了倉庫邊上。

疾馳的摩托車在山脅他們面前急速剎車。車輪和沙礫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摩托車向下傾斜好像要倒了似的。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非常熟練地操縱著,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車停了下來。

後面的車也減速,在稍遠處停了下來。

打頭的騎摩托車的男人戴著飛行帽和飛行眼鏡,穿著磨損了的舊皮夾克,脖子上系的白色圍巾看起來像是戰鬥機飛行員專用的。

男子把眼鏡推到頭頂,笑著對安藤說:「出什麼事了,中隊長?你現在不是應該在Blue Mucs嗎?」

「找你有事。」安藤說,「你停個車都這麼魯莽,誰還敢用你啊?」

「還不是讓戴著軍功章的軍服給嚇了一跳啊。」

男子關掉發動機從摩托車上下來站到邊上。

「這是乾空曹嗎?」山脅順三望著眼前這個男人。那是一張被晒黑的、精幹的臉。身體結實,胸肌發達,洋溢著生氣,彷彿要把身上穿的皮夾克撐破似的。和安藤大尉粗獷的、大大咧咧的氣質成了鮮明的對照。

「他就是乾。」安藤對大貫少佐說。

大貫挺直了腰站在原地,眼睛從鏡片後面注視著乾一空曹。是在衡量他的價值嗎?雖說通過資料大體就能確定人選了,安藤也已經通過了面試。不過乾一究竟符不符合大貫的標準,這還難說。

「乾,」安藤又對摩托車男說,「這位是海軍省副官大貫少佐,專門為了我們而來的。」

乾的臉色沉了下來:「還是上次的事情嗎?我還以為已經結束了呢。」

大貫少佐問乾:「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比賽。」乾淡淡地說,並沒有向大貫敬禮的意思,「在飆車。」

「在娛樂嗎?」

「沒有人給我們支付獎金。」

「汽油是用在這上面的嗎?」

山脅慌張地上前。山脅的工作就是讓這位嚴肅的軍官不再說話。不管是音樂還是坐騎都不是大貫感興趣的。對於陸軍來說這倒也不稀奇,可是在海軍里像這麼刻板的人還是比較稀有的,到此為止副官的任務或許可以說已經圓滿完成了。

山脅說:「我是海軍省書記官,名叫山脅。到這裡是為了傳達一項重大任務,你現在有時間和我們談談嗎?」

乾並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山脅和大貫。在山脅看來,乾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他沒有說話,卻哼著鼻子笑了一下。

「乾,是正事。」安藤責備似的說,「不要通過肩章評判一個人。」

乾點了點頭,對後面的那個人擺了擺手叫他回去。男子踩著摩托車的踏板啟動發動機,掉了個頭走遠了。

乾面向大貫露出一絲冷笑,摘下了拳擊手套。

山脅隨即不安起來。乾的言談舉止表現出強烈的叛逆和自暴自棄,彷彿是在期待著受處分一樣。除了剛才的安藤,山脅還沒見過如此對待上級軍官的軍人。說到安藤還可以用酒精作用來解釋,可是從乾的態度看來,好像已經斷定自己的海軍軍人生涯要結束了似的。

大貫用嚴肅的口吻說:「聽著,乾空曹。我知道你們都曾隸屬於軍隊上層,在支那執行任務期間肯定也有很多疑問至今沒想明白,但是,我今天在這裡並不是要聽你們的牢騷,也不是來苦口婆心給你們解釋本省事務政策的。我既不代表政府,也不代表海軍省。這一點不要搞錯了。」

乾聳了下肩。

大貫繼續說:「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向你們二位傳達新的任務,當然,我也完全可以找別的飛行員來代替你們。不過如果你們錯過這次任務的話,恐怕會終身遺憾的,別再耍孩子脾氣了。如果你們不聽勸告,還要繼續這樣的話,我會跟你們奉陪到底,我在這方面也不是吃素的。」

安藤在大貫的後面說:「這是真的,乾。少佐一拳把我給打醒了。讓我的心情豁然開朗,我對紅房子的看法有些改變了。」

「中隊長……」乾睜大了眼睛,「怎麼可以就這麼算了呢?」

「這個賬先記著,所以你還是聽聽怎麼說。順便說一下,在這次行動中要和你搭檔還是我提議的昵。」

乾的臉上開始煥發出生氣。

「中隊長你這麼說的話,就是我們還能開飛機嘍。」

大貫說:「是零式戰機。」

乾把臉轉向大貫說:「副官,我開,如果能繼續駕駛零式戰機的話,即使把我貶為四等兵也沒關係。那麼,這次是去哪裡呢?是滿洲,還是法屬印度?」

「很遠的地方。而且,路途危險。」

「請別賣關子了。即使是北極我也不怕,到底是哪裡?」

「柏林。」

「您說,是哪裡?」

大貫又說了一遍:「柏林。」

乾把臉轉向安藤問道:「那裡……飛得到嗎?」

「可能需要幾天時間。」安藤說。

「您說的危險是怎麼回事?」

「半路上英國空軍在那裡候著呢。」

乾一空曹突然站得筆直,雙腳併攏向大貫敬了個禮。

「副官,我已經說過了。請務必把這次任務交給我,不要取消任務。」

大貫露出為難的神色。他們的反應和前不久的遠田大尉完全是天壤之別。如果遠田大尉是海軍飛行員的一般代表的話,那麼這兩個男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大貫擔心似的問道:「是什麼樣的線路,什麼樣的計畫,你還都沒有問就答應了嗎?」

「是的。」乾回答,「您為什麼這樣問呢?」

「哦,沒什麼。」大貫少佐搖了搖頭,「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們說,都給我好好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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