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九節

山脅順三和大貫少佐憋在航空總部大樓一樓的小屋裡一周後的星期二,收到了海軍省人事局來的一份文件。

署名是及川海軍大臣,要求做一份名單,內容是從戰鬥機飛行員中選一人做大臣專用聯絡機飛行員。關於人選,有個附加條件,必須是操作技能優秀的人,不要輸送機、轟炸機的飛行員,要有單座戰鬥機飛行經驗的人。要把戰鬥機飛行員派去做專用機飛行員,航空總部似乎對此面露難色。現在哪個航空隊也不想把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派出去,可是又不能推薦質量差的飛行員。

「怎麼樣,這個飛行員?」大貫把文件夾遞給了山脅,「在支那曾乘九六戰機擊毀過六架敵機,負傷後,調到了館山。」

山脅粗略地瀏覽了一下文件。

遠田哲朗海軍大尉,海軍士兵第四十八期。明治三十九年(一九零六年)出生於千葉,曾歷經霞浦航空隊、佐伯航空隊、大村航空隊,還做過航母蒼龍的乘員。昭和十年被分配到中支第十三航空隊,主要是搭乘九六式戰鬥機,曾有過擊落六架飛機的明確記錄,未確認的有四架。在昭和十二年末攻取南京的戰役中,因為其勇敢的戰鬥,曾受到基地司令的嘉獎。

昭和十三年初,由於飛機起飛時操作失誤,被卷進了後續協同作戰的飛機中去,受了重傷。後來接到了返回的命令,複員後,去了館山航空隊。

山脅詢問道:「這個未確認的四架,什麼意思啊?」

大貫少佐回答道:「這種數字意思是本人認為擊落了,可是協同作戰飛機不認同。」

「這樣的數字也會登在記錄里嗎?」

「一說起戰果來,還是數字多點兒好啊。」

「不過這種記錄倒會讓人覺得小氣。」

「不想見個面嗎?」大貫說,「今天,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去館山吧。」

遠田哲朗海軍大尉有著一身堅實的肌肉,寬闊的肩膀,粗短的脖子,剪著極短的頭髮。他看起來像是個格鬥技能選手,個子一般,可是由於那結實強壯的體形,顯得比實際身材高大。

山脅他們抓住了遠田從訓練飛機上下來後的一段時間。當大貫自報是海軍省副官時,山脅窺見大尉臉上那輕蔑的表情瞬間消失。大尉把在海軍省工作的士官叫做紅磚,這樣一來,他也像是海軍軍人中的一員了。

「我們有一些機密的事情要說,」大貫說道,「您能保證不泄密嗎?」

遠田哲朗大尉說:「我是個日本男人啊,副官,要是說讓我保持沉默,我就算在閻王面前也會閉口不言的。」

三人進了附近的飛機庫,圍坐在了一張圓桌前,那張桌子是專門配備給士兵用的。三人在木椅上坐了下來,飛機庫里的空氣冷颼颼的,像油一樣的氣味濃烈撲鼻。眼前放著一架正在調整的雙葉飛機,估計是九三式中間練習機吧。從飛機庫敞開的門口,可以看見跑道和跑道那頭的風向標。

「這件事還沒有確定。」大貫少佐挑著話慎重地說道,「我們省現在正在進行一項計畫,往德國派送零式戰機的計畫。所以想看看大尉您能不能擔當此任,我們為這個而來。」

遠田大尉摘下了飛行帽,盤腿而坐。

大貫少佐大概地談了一下計畫的內容,不過他有意地省略了德方要求空運的原因和目的。總之,這次的名義是為了開拓東京、柏林間零式戰機的聯絡線路。遠田大尉不僅對計畫不關心,而且中途還表現出了否定的意思。好幾次,他只是煩躁地呼著粗氣。

「怎麼樣,大尉?」說完了後,大貫問道,「按這個計畫,能飛到柏林吧?」

「門外漢啊,真是沒辦法啊。」遠田誇張地搖了搖頭,「不行,副官,簡單來說,零式戰機能飛兩千公里,可是這是在速度始終不變的情況下飛的。要是遇上空戰的話,燃料消耗就增加到原來的三四倍了。另外,還得考慮到避開雷雲、沙塵這種情況。只以兩千公里這樣的數字來計畫的話就麻煩了。這樣只能說是紙上談兵了。」

山脅說道:「我知道,可是這是航空技術廠在算上富餘的情況下給我們提供的數字,這不夠嗎?」

「沒那種事,要是兩千公里,沒有增槽的話,飛行距離根本達不到。這也不是靠增槽,立個計畫就能成的事,要是噴火機上來的話怎麼辦?要是交戰不行,就只能逃跑,機身一輕,就只能掉下來了,要知道,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實現。」

遠田大尉解釋了一番:「萬一起飛後遇上了英國空軍戰鬥機部隊的話,要甩開敵人逃跑,就必須切斷落下式增槽,讓機體變輕。可是一這樣的話,就只剩下機體和機翼側油罐里的四百七十升的剩餘燃料了。為了逃走,當然要全速飛行了,因為考慮到脫身問題,就必須在三十分鐘左右用最大的輸出功率來開動發動機,這時的燃料消耗是巡航時的三倍到四倍,總之會用完一百八十到二百五十升的燃料。剩下的二百九十到二百二十升的燃料估計只能飛七八百公里的距離,根本飛不到兩千公里以外的下一個中轉基地。」

大貫的臉頰稍稍變得蒼白起來,他問道:「其他的,大尉覺得還有什麼不可行的理由嗎?」

「因為零式戰機是單座戰鬥機。」

「這怎麼了?」

「您應該知道,戰鬥機不能進行計量器飛行,我們是看著下面的地面飛呢,還是在海上時看著風力等級表飛?我們只能和長距離偵察機組合起來飛。因此有兩架零式戰機要橫跨亞洲,這在白天就成了地標導航了,請想一想我們的無知吧,大白天,我們在英國空軍的領空到處飛行,而且印度、伊拉克這些初涉之地,我們只能靠地形來飛,這和長江沿岸的戰鬥可不一樣,這可是一萬數千公里啊,我覺得海軍里沒有能完成這項任務的飛行員。」

「還有什麼不能飛的理由嗎?」大貫挑釁似的問道。

遠田回答說:「執行飛行任務是兩架飛機,這點上。」

「怎麼講?」

「是這樣的,海軍的戰鬥機部隊一般三架組成一個小隊,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三架組成一個編隊飛的,正好能組成一個三角形編隊,前頭的是隊長機,左後方是二號機,右後方是三號機,無論是攻擊還是預防,這都是最好的編隊,要是只有兩架飛機的話,根本保護不了自己。」

「三架的話,就能去嗎?」

「不……」遠田窘於答覆似的說,「剛才說是要突破英國空軍駐地的領空,如果一定要派送零式飛機的話,我覺得至少需要九架飛機。」

「九架……」大貫小聲地重複著。

遠田大尉急忙說道:「哎呀,九架可能也不行,就算九架能突破緬甸和東印度,前面的路還很長,即使一個航空隊飛的話,最後能不能達到柏林都還不知道。它和神風號不同,是軍用飛機。而且,是在締結了三國同盟之後,英國空軍對此絕對不會熟視無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計畫不可行?」

「對,副官。我是帝國軍人,所以只要有命令,我隨時都可以飛,可是,你如果問我可行性的話,我只能回答是零。我認為當下,為了一個一開始就知道辦不到的計畫而輕易丟了新式戰鬥機,是件愚蠢透頂的事。為了不讓您誤會,我才這樣說,我可是個擊落過數十架戰鬥機的飛行員。」

「經統計是六架。」大貫糾正他說。

「是六架嗎?我說這些可不是鬧著玩的,而是通過這些數據計算敵人戰鬥力究竟消耗了多少。不會錯的,是十架。」

「好吧,繼續說下去。」

「我並不是因為膽怯才這樣說,我可是擊毀十架敵機的戰鬥機飛行員,這一點請您理解。這個飛行計畫不會成功的,它就如同畫上畫的餅一樣,中看不中用。我敢說,在海軍飛行員中,沒有一個人認為這個計畫有可行性。」

大貫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了。

「可以問你件事嗎,大尉?」大貫說。

「什麼事?」

「在南京攻略戰中你能得到軍功狀,還不是因為只有像你這樣作戰謹慎的人才能取得如此漂亮的戰績嗎?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你不是都幹得挺好的嘛。」

遠田大尉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大貫的話是對他的挖苦,他突然笑著回答說:「什麼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時我們在南京市區超低空飛行,給逃到市區的大批中國人以致命打擊。朝地面上一陣狂射,就能殺死三十個,不,能夠殺死五十個左右的中國人呢。我的中隊在市區來回進行了多次地面掃射。」

「這就是……」大貫咽了一口唾沫說,「這就是你所謂的消滅中國軍隊嗎?」

「這個嘛,就沒有工夫一一確認啦,他們當中可能會有老百姓、婦女、小孩的吧。那個時候的人們可真是如同陷入阿鼻地獄一樣,呼叫聲悲慘至極。自從被大肆宣揚的所謂陸軍作戰大捷以來,那次的超低空飛行掃射可真是讓海軍的名氣大增啊。對了,那天正好也是美國潘萊號航母被其他部隊炮彈擊中的日子。」

這時,山脅注意到大貫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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