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六節

山脅順三踏上了歸國之路,途徑西伯利亞到了大連。這時一架海軍飛機由中國內陸的漢口飛往了上海。從九六式運輸機上下來的是屬漢口基地的日本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第十二航空隊的十幾名飛行員,其中包括安藤啟一海軍大尉和乾恭平一海軍一等航空兵曹 。

安藤大尉和乾恭平一空曹在航空隊的一個中隊中,同屬一個小隊。各自搭乘一號機和二號機。三天前,兩人一起參加了強襲中國成都太平寺的空軍基地的戰鬥,由於他們在戰鬥中功勛卓越,得到了在上海度假的特殊待遇。所以他們和同事一起來到了上海公大基地。

部隊中的大多數同事都出入於上海虹口的日本飯店、東語和月延家旅館,只有安藤啟一和乾恭平一會穿著三色軍裝穿過花園橋,去英美租界。兩人先去了南京路公園賓館附近的公共澡堂,洗去了前線的污垢。晚上時,準備去安排有菲律賓爵士樂隊的賽馬會賓館俱樂部。這是安藤的主意。

在軍隊里,士官和下級士官在待遇等各方面都有所不同。海軍航空隊也不例外。雖然都是飛行員,士官和下級士官在宿舍、食堂方面是不一樣的。不僅如此,甚至飛行時帶的便當也不同。外出遊玩時的場所也有嚴格區別。

所以安藤啟一大尉領著部下乾恭平一空曹一起去度假,這和軍隊習慣大相徑庭。所以他們兩人必須得找個其他日本海軍軍人不去的地方。

這次事件是兩個人離開賽馬會賓館後,朝南京路往東走時發生的。當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南京路被路燈和無數的電飾看板照得光彩熠熠。這是一天中行人最多的時候。從街道對面的西餐館裡傳出了一對男女的聲音,其中一人是個身穿白色西裝,五十歲左右的日本人,他留著些許鬍鬚,戴了頂呢子禮帽,另外的那個女人是個年輕的白人,她穿了條淡紫色的禮服。這時,安藤和乾停下了腳步,環望起了四周。他們要在去賽馬會賓館俱樂部之前,先找家合適的店吃些廣東料理什麼的。

安藤和那個男人瞬間四目相對,那個男人傲慢地撇了一眼安藤的軍服,然後朝路前方揚起了手,像是在做什麼暗號似的,這時停靠在路邊的一輛汽車發動了起來。

路邊人群熙熙攘攘,一個黑影在人群中晃動了起來。緊接著,短暫的爆破聲響了起來。

安藤和乾一起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路上的行人發出了尖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四散逃開,只有那片地空了出來。空地的中心正在西餐館的前面,留著鬍鬚的那個日本人低壓著肩膀,弓著腰。一個穿著黑色粗布衣服的中國青年朝那個日本人伸開雙臂,擺出了握槍的姿勢。

青年好像又一次地扣響了扳機,發出小小的「啪」的一聲。那個日本人踉蹌著,手向上衣下面伸了進去。他也拔出了手槍。青年又連續地扣動了扳機,著急著沒等打完子彈,就握槍朝後退了幾步,接著猛地朝後衝進了人群里。

那日本人伸著胳膊去狙殺逃跑的青年,急迫的尖叫聲又響了起來。路上行人們擁擠不堪。安藤啟一飛快地奔跑過去,抓住那個日本人的手揚了起來,那個男人打出的子彈擊中了頭上的路燈,玻璃的碎片飛灑了一地。

男人甩開了安藤,又朝那個青年射了過去。安藤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扭了過去。

「放開!」男人怒吼著,「渾蛋!」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深處,周邊的群眾遠遠地把安藤和那個男人圍了起來。安藤鬆開了抓著男人的手。

男人憤怒得滿面通紅,握著手槍瞪著雙眼環視四周。男人一揮起手槍,群眾就恐懼地後退一步。

安藤搜尋著乾的身影。白人女人跌坐在那個日本男人身後的路面上,害怕地張著嘴,喘著氣,乾背靠著那個女人,女人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傷。

「多管閑事!」男人朝安藤吼著,「那傢伙是便衣抗日分子!」

「這人山人海的,」安藤說道,「要是射到無辜市民的話,是會死人的!」

「日本人死了就沒關係嗎?為什麼幫那傢伙?」

「我沒有要幫那傢伙,您的傷怎麼樣了?」

男人用手捂著傷口,白色西裝上,血跡正擴散開來。

「不是傷怎麼樣的事。」男人盛氣凌人的樣子,可能是已經習慣了槍傷,「我告訴你,這事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您還是儘快去醫院的好。」

「你叫什麼?哪個部隊的?」

「第十二航空隊,安藤大尉。」

「那個下級士官呢?」男人指著乾。

「乾一空曹,我們是一個部隊的。」

「現在在哪兒住,水交社嗎?」

「要是晚的話,會在那兒。今天晚上我們打算去賽馬會賓館俱樂部。」

「我希望這件事你給我一個交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人回過頭來,對女人說:「塔琪安娜,不要緊吧?」

女人抽著鼻子,正要站起來時,乾拉了她一把。男人翹起下巴,示意不遠處停著的一輛汽車,女人踉蹌著坐進了汽車後排座位上。

男人正要說什麼時,安藤問道:「您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說,渾蛋!」

「我是想向您打個招呼,這不是上海的禮儀嘛。」

「我在百老匯公寓工作,大概明白了吧?」

男人轉身進了汽車,氣憤地關上車門。汽車很快地發動起來,駛向了日暮之時的南京路。周邊一圈圍觀的群眾也四散開來,路人們的吵鬧聲似乎又很快地恢複了。

「隊長,您的傷?」乾詢問道。

「不要緊,你呢?」

「他說什麼,我們還沒搞清楚就走了,他說那個百老匯是什麼意思?」

「唉。」那個日本人的帽子在路上滾來滾去,一個中國少年跑上前去,麻利地撿起了那頂帽子,混入了人群中。安藤呆望著少年剛才消失的那個方向,自言自語道:「那裡莫非有什麼特務機關組織?」

「還是鴉片那些事嗎?」

「他的意思是說在從事些秘密工作,看來遭槍擊也是有原因的。」

大約兩個小時後,安藤和乾吃了晚飯,去賽馬會賓館俱樂部的夜總會喝酒。別看是家小俱樂部,但這家店的樂團質量很高。這些客人們與其說是瞄著酒和女人去的,倒不如說是看上了那裡的音樂。這裡的音樂主要以舞蹈音樂和輕音樂演奏為主,隨著夜越來越深,爵士音樂和布魯斯音樂也逐漸多了起來。別處的夜總會散場後,白人歌手們也會常來這裡打個招呼,即興獻唱幾首。這裡已不見內地戰火的身影,這裡是居住在上海的白人們的另一番天地。那天晚上,菲律賓的樂團正演奏著搖擺樂、爵士樂。

大廳里進來了兩個穿著便服的日本人,一個年歲大的和一個年輕的男人。這兩個男人站在門口,掃視著大廳裡面。不一會兒,他們就邁著大步,朝安藤、乾的桌子那裡走了過去。一個服務生沒來得及避開兩人,把玻璃杯和瓶子打翻在了地板上。

「我是領事館的警察,」年歲大的男人站在安藤旁邊說道,「是安藤大尉吧?」

安藤仰視著這個男人,口氣尖銳地說道:「是不能等到演奏結束?還是聽不進去這音樂?」

男人面露譏諷,說道:「我完全聽不進去,安藤大尉。」

周圍的客人都朝安藤這邊看了過來,大家雖然沒有抱怨,眼神中卻滿是譴責。

安藤不得已站了起來,朝出口走去。乾和那兩個男人緊隨其後。

就要走出大廳時,安藤轉身朝向那兩個人問道:「既然你們打擾了我解悶的時間,那你們應該有充分的理由吧?」

年長的男人說道:「今天在南京路上有個日本人被槍擊後負了傷,這個您知道吧?」

「我碰巧在那兒。」

「被害人說你讓那個開槍的中國人跑了,他還說他正要開槍防衛時,你阻撓了他開槍,憲兵隊想聽聽這件事的具體情況。」

「讓他逃跑是誤會,我願意去澄清這件事,明天上午行嗎?我今天剛從漢口前線回來,心情煩躁,還沒緩過勁來呢。」

「希望現在您能跟我們一起去。」

「不能拒絕嗎?要是明天去的話,我就能講得更詳細了。」

「很遺憾,大尉。」年歲大的男人不高興地揚起了嘴角,「不是和你開玩笑,現在陸軍部隊已經到了花園橋邊,為了牽制英美租界的抗日分子和支持憲兵隊的搜查,估計已經過橋了,現在可不是閑聊的時候。」

安藤大吃一驚,反問道:「你剛才說要往英美租界派武裝部隊?」

「對,為的就是不讓更多日本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這可是與僑居的三萬日本人安全相關的大事。」

「陸軍要是這樣推進部隊的話,只能讓事情更複雜。以後會出現什麼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是抗日分子先開的槍。」

安藤想起了今年五月發生的一件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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