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節

說實話,當我聽到那個事情的時候,我還意識不到哪裡奇妙,哪裡充滿謎團。我又沒有對機械以及交通工具特有的偏好,對於我來說二戰史簡直就是個十分陌生的知識體系。我小的時候不是個喜歡記住飛機和汽車名字以及不喜歡看戰爭電影的孩子。倒不如說是常作為配角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辦報紙遊戲的那種孩子。

淺野敏彥說完後,過了好一會兒我一直盯著他看。他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頭縮在脖子里,是個看上去姿態不是很好的老人。氣色也不是很好,在寬闊的額頭上能看到長了好幾個老年斑,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就一直有個感覺;他一定患有內髒的疾病。

淺野一定為從我這裡沒得到他所期待的反應而感到失望。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來。

這是一個鋪著厚地毯,給人十分舒適感覺的沙龍。曾是本田退休人員的俱樂部。那天下午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女服務員時不時地來為我們端茶送水。

淺野仰望屋頂,慢慢地吐著煙霧,我問他:「那個叫克勞琛的人的話真是假的嗎,包括那張照片?」

淺野搖搖頭說:「他的話是真是假還不清楚,但我看到的照片卻是真的。照片里的戰機的確是零戰。」

「不過,零戰沒有到過德國,這不已經是個定論了嗎?」

「的確沒有聽說過,從我得到的資料以及諮詢相關人員的結果來看,在正式公開記錄中都沒有提到零戰到過德國。」

「那張照片的確是在德國照的嗎?不會是在日本某個地方碰巧有德國士兵參觀的時候照的吧?」

「我也曾想到過這一點,但過後我想起來站在零站前面的那個軍官的名字。戈林。」淺野回答道,「德國空軍司令。後來的國家元帥。他是沒來過日本的。」

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也就是說被認為沒有到過德國的零戰卻被拍到降落在德國某個地方。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某個命題本身是錯誤的。或是零戰曾到過德國,或是那張照片是假的。」

「是的,你說得對。」

我突然有了一個很淺薄的想法,隨口就說了出來:「或許那張照片是合成的,或經過加工處理的,也未可知啊。」

「不可能!」淺野十分堅決地說,「那個叫克勞琛的人有必要特意拿張假照片來給我看嗎?他那樣做能得到什麼好處?難道是想矇騙一下單純的日本人?那之後,我反覆想過,沒有感覺到那位老人是在撒謊,那張照片也不像是假的。」

我想像著老人是否是想騙點小錢,但沒說出口。

「說點外行話,總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但具體又說不出哪兒不對勁兒。雖說公開記錄中沒有記載零戰到過德國,但在當時來講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且現在又有照片,那一定有這回事,只是碰巧相關記錄遺失了。」

「你剛才說這事兒有可能發生,但你考慮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零戰配備到海軍那裡的時間是一九四零年夏天,而這時歐洲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爆發,那年秋天德日意三國同盟也已經締結。第二年六月德蘇開戰,十二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零戰是什麼時候怎樣飛到德國的,可能性比較大的是德蘇開戰前經由蘇聯這條線路。但當時日蘇關係十分緊張,從政治角度來講是行不通的。還有三國同盟締結後繞道英屬印度這條路線也是不可行的,很難想像英國空軍會在自己眼皮底下放過日本新型戰機。」

淺野把當時的國際形勢簡單扼要地向我描述了一下。其中的一部分我也有所耳聞。但我欠缺把所知道的知識串起來的能力,尤其是對西亞和印度的認識非常不靠譜。通過他的介紹我終於可以在大腦中描繪出地球儀的全像來。

我繼續問道:「您是說在二戰期間,零戰是不可能飛抵德國的?」

「是的,而且假如真的飛到了柏林,雖說是在二戰中,但也一一定會被公布的。要知道,那可是在日本和德國之間飛行。雖比不上神風號那麼具有劃時代意義,但也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壯舉。可為什麼卻不為人知呢?」

在淺野的眼裡我可能是個大腦反應遲鈍的差學生吧。他的口吻漸漸地越來越像老師了。

「你聽說過A26戰機的事情嗎?二戰期間只研發了兩架試驗雙發動機飛機。」

「沒有,我對飛機幾乎一無所知。」

「這個飛機是由東大航空研究所研發的。在一九四三年的時候,曾創下了無著陸長距離飛行的世界紀錄。但因為是在戰爭期間,所以該記錄沒有被認可。我記得當時它的記錄是一萬六千多公里。當時我是海軍技術軍官,我記得很清楚當時該消息曾被大肆報道。」

淺野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我,觀察我的反應。

「這個A26戰機在一九四三年曾飛往柏林,後來音信全無。從新加坡的一個飛機場起飛後,避開英屬殖民地印度,從海上朝著克里米亞半島的德軍基地飛去了。可是竟連一個無限電話聯絡都沒有就音信全無了。A26的飛行目的是為了開拓日德航路。在德國和蘇聯開戰後,日本和德國間的航道中斷了。當時僅靠潛水艇來維繫兩國之間的聯絡。所以,當時日方對A26寄予的期望值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淺野還提到了一九四二年義大利SM82運輸機曾飛往日本的事實。據說這架飛機也是由克里米亞半島起飛,經由中國的包頭上空飛抵東京福生機場的,無著陸飛行一萬三千公里。淺野認為當時的日本軍部受到此事的影響,無論如何也要開闢出一條新的兩國間航道。

我問淺野:「有關於A26失事的報道嗎?」

「那是絕密,像我這樣的與航空打交道的人有所耳聞,而關於飛行計畫以及飛機失事沒有任何相關報道。」

「那也就是說關於飛往德國的零戰,官方沒有任何記錄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嘍。」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淺野十分慎重地回答道,「這件事在秘密中被運作,從這個意義上講剛才你說的是對的。但作為絕密事情來處理的A26的飛行一事在戰後一些相關人員都已經開始公開談論啦,而零戰這個事竟然沒留下絲毫痕迹,值得商榷,從這一意義上講我回答你不是。」

戰爭已經結束三十八年了,有的記錄可能被丟棄掉了,有的記憶可能已經開始模糊了,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也就是說你也認為零戰到過德國了?」

「我也知道從政治方面和軍事方面來講有很大難度,但並不意味著可能性為零。」

「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淺野十分意外地深深地點了點頭。

「這樣考慮是很正常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零戰到過德國,有一些人親眼看到了。沒必要追究是什麼時候、經由哪條路線、誰開的。總之,零戰克服了重重苦難飛抵了德國,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但是,為什麼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是啊,原本應該被知道的,可大家都不知曉,簡直太奇怪了!」

淺野繼續說:「你是一名記者,應該對這件事感興趣吧。是否覺得這個歷史問題有調查價值,該寫點什麼?」

我不清楚淺野此話暗示著什麼,只能比較含糊地回應了一下。

「我越發覺得這個事很蹊蹺啊。」

「我厚木的家裡保留著我這些年來調查的記錄和資料,有空的時候,要不要來看看。屆時我們還可以聊聊下一步該如何推進。」

「有印證克勞琛老人話的相關證據嗎?」

「有來自東柏林的一封信,內容涉及到二戰末期柏林保衛戰時日本的一位飛行員曾加入其中,而這位飛行員據說是駕駛著零戰來德國的。」

我正式參與調查此事,就是在聽到這個消息這一瞬間開始的。當然,在那一刻我還沒有決定要寫些什麼,而且也不知道它值不值得去寫。只是職業嗅覺讓我跟住眼前這位老人。即便經調查後沒有找到什麼值得寫的東西,沒有發現什麼充滿謎團的東西,只要能夠增加我對於二戰以及航空技術的知識,那就足夠了。最後,我跟淺野老先生約好下一周的星期六,我去他家裡拜訪他。那是發生在一九八三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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