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

老人說:「是的,我親眼見到了零戰……在柏林,就在我眼前……」

一九六四年七月,離西德紐博格林賽道很近的一座小鎮上,在一個很簡陋的旅館大廳里,那位德國老人反覆強調著。

「我確實見到了零戰,在它飛抵柏林時我見到了……」

那是個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本田首次參加世界Fl系列巡迴賽。這天也是本田從發動機到賽車都實現自主研發的賽車RA27 第一次正式參加Fl賽。當然這也是日本整個汽車界第一次參加Fl賽。

參賽成績雖不理想,但對於第一次參賽的遠東國家日本本田車隊,觀眾和相關人員還是給予了近乎於狂熱的支持。實際上本田在這裡的人氣甚至超過了布拉漢姆、法拉利等名賽車。這其中可能有德國人特有的親日情結在裡面吧。或許因為本田摩托車隊在一系列比賽中屢創佳績,因此Fl車隊在這裡也被寄予了厚望。當然也有可能是雜誌報道故意炒作的結果。德語雜誌《戶外賽車》雜誌中的報道就屬於這類報道。

在報道中,以「新面孔」為題,大幅篇幅報道了本田Fl車隊首次賽事,對本田充滿好意,並以「在德國車還未加入Fl賽的今天,能擊敗英國車的將是本田」作為文章的結尾。但最讓以淺野敏彥為首的本田車隊上下驚訝的是,德國方面在介紹機械研發組的成員時,特意提到他們曾經參與研發了二戰期間著名戰機——零式艦上戰機。參與研發零式艦上戰機技術人員主要指的是本田車隊主教練中村良夫、車隊經紀人淺野敏彥以及未來到賽場的發動機設計師佐野彰一。的確,這三個人都有過二戰期間參與研發和改良包括零式戰機在內的各種軍用飛機的經驗。

一個月之前,在荷蘭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淺野他們已經誠實地回答了記者們的提問,但當零式戰機的名字出現的時候,在場的記者們還是流露出了敬畏和讚歎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是你們設計的零戰嗎?研發出著名戰機的就是你們嗎?」

雖然淺野他們一直在強調我們只是參與了其中一部分技術改良工作,但很難解消記者們的誤解。報道見諸報端時發現,已經儼然把他們說成是零戰的直接設計者。這與賽事主辦方要求,與有關的汽車媒體過分渲染不無關係。

當淺野們出現任紐博格林時,雜誌記者以及觀眾蜂擁而至,要求握手。一開始的時候,淺野還很認真地去澄清,後來乾脆放棄解釋了。其實,被當做零戰的直接設計者心情並不壞。因為這並不是他們故意進行履歷欺詐。

當天傍晚,一位叫克勞琛的德國老人來拜訪淺野。

「你是日本車隊的人嗎?是中村,還是淺野?」老人用英語問道。

「我是淺野,您是?」淺野用英語答道。

心中暗想一定又是把我當成零戰直接設計者的賽車迷了。

「我讀了雜誌,就是你造出零戰的嗎?」

果然不出所料,淺野略帶苦笑地答道:「說是我造出零戰,那不準確。我只是參與了改良零戰發動機工作的一部分。」

不知老人是否理解了淺野的話,老人繼續說:「我叫克勞琛,在離這裡一百米左右的城裡經營一家汽車修理工廠。」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那本雜誌。

「我看了這本雜誌的報道才來這裡的。由於出來晚了,到這裡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了。沒看到你們賽車比賽時的樣子。後來打聽出你們住在這裡,所以就在這裡等你們。」

「為什麼要等我們?」淺野想到這裡竟然有自己的粉絲就非常感動地問道,「你喜歡本田嗎?貴國的保時捷也是非常不錯的賽車啊。」

「由於商業關係,我對本田摩托車很關注。更確切地說我最關心的是零戰的設計者們設計的賽車是什麼樣子的,我很想看看。打個比方說,德國著名戰機海因克爾的設計師們造出的賽車,當然人們很感興趣了。」

「謝謝您的誇獎,小過我們慘敗而歸啊。比賽途中撞車不能動了。現在正停放在運送卡車裡。」

「傷得很重嗎? 我能看看嗎?」

「對不起,克勞琛先生。」

「一定是很漂亮的賽車吧,報紙上介紹說搭載了十二氣缸的發動機,是真的嗎?」

「是的,我們研發了十二缸成六十度角V字形排列的發動機。」

「十二個氣缸,簡直就是架飛機了。賓士601A也是十二個排氣筒V字形發動機,是受了它的啟發嗎?」

他的評論令淺野感到很意外。淺野當然知道梅塞施密特(Messerschmitt) Me1091搭載的是DB601A發動機。但自從加入Fl項目以來,從來就沒想過這個事,它們之間的相似性也完全沒有想過。的確那個大型發動機跟飛機發動機很相近。RA271可以說是搭載著飛機發動機的Fl賽車。

「您對機械很了解啊。」

「我不是跟您說過我是經營這類商品的……」

這時老人的身體突然搖晃了一下,淺野趕緊扶住了他。

「謝謝。」老人靠在淺野身上說,「我可以坐一會兒嗎?我的腿腳不靈便。」

淺野輕輕地扶他坐到了沙發上。自己也坐在老人的旁邊。

老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腿是打仗時留下的傷。柏林保衛戰時落下的。不疼,但很不靈便。」

「您經歷過戰爭?」

「二戰末期,我還是德國空軍的一名下級軍官。不過那時身體就已經老朽了。」

「空軍嗎,您是飛行員?」

「不、不是。我在地面上工作,是機械師。所以見過很多飛機。雙翼飛機、低翼飛機、偵察機、殲滅機等等,很多很多。我非常喜歡飛機。」

「德國當時有很多優秀的飛機啊,我們從德國飛機學到了許多東西。」

「我見過許多飛機,但零戰的確是很美的戰鬥機。美到讓我痴迷。零戰就好像是十六歲的小姑娘,十六歲身材勻稱的體操選手。」

淺野笑了:「聽您的口氣好像當時就知道零戰似的。」

老人回答道:「是的,我親眼見到了零戰。」

淺野驚訝地問:「在哪裡見到的零戰?」

「在柏林,甘圖飛機場。」

自稱為克勞琛的這位德國老人,從上衣口袋裡略顯笨拙地掏出來一張照片。這是一張邊角都已經磨沒了的舊照片。淺野敏彥把照片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一架單座小型飛機,旁邊站著幾個男的。這架飛機一看就知道是零式艦上戰機。年輕時不知看過多少遍了,不可能會認錯。

從發動機形狀和排氣筒的處理方式來看,應該是一一型戰機。機翼前站著兩名男子。一位是德國軍人,穿著大衣,手裡還拿著拐杖之類的東西,氣宇軒昂,年紀在五十歲上下,一看便知是一位高級將領,很面熟,好像小的時候見過好幾次。另一位是穿著飛行員服的年輕人,一副東方人的面孔,脖子那兒圍著白色圍巾。氣宇不凡的那位面帶笑容站在那裡,而穿著飛行員服的年輕人表情嚴肅。

零式戰機後側站著的幾個男的在照片里顯得很小。好像是一個小分隊,或許是修理工也說不定。

老人指著照片說道:「後面那個是我。是零式戰機飛抵柏林時照的。」

淺野問老人:「零式戰機真的飛到柏林了嗎,我還真不知道哦!」

「當然啦!」老人點了點頭說,「因為我親眼看到了啊!」

「什麼時候?」

「零式戰機飛抵柏林時,正值戰爭最激烈的時候。」

「具體是什麼時候呢?」淺野又重新問了一下這位呼吸裡帶著啤酒味兒的老人,「您能否告訴我零式戰機具體是什麼時間飛抵柏林的?」

正在這個時候,團隊機械工來叫淺野去吃飯。順便就今天比賽的情況做一個回顧和總結。

淺野的神情有些難以釋懷,但還是將照片還給了老人。

「克勞琛先生,很抱歉,到了我們團隊吃飯的時間了。非常感謝您寄予我們的支持。」

「非常漂亮的飛機!」老人重複著這句話,「就像美麗的女孩一樣,原來她出自於你的手。」

說完,老人緊緊地握住了淺野的手。淺野也多次向老人揮手致意。

「我會繼續支持你們的!」老人說,「日本人做的話,一定會做出很棒的機器。而且會馬上所向披靡的。」

坐在食堂餐桌旁,淺野將剛才老人的話轉述給中村良夫。中村畢業於陸軍航空技術研究所,現在是一名發動機研製人員。跟他一談到戰爭期間飛機的話題,即使聊一夜也聊不夠。

「來了一個喜歡日本的老爺爺,一個勁兒地鼓勵我們,所以來晚了。他說他曾見過零式戰機,過去曾是空軍軍曹。」

「是德國人嗎?」中村問,「他說他見過零式戰機?」

「是啊,在戰爭期間柏林附近的機場,而且還讓我看了那個時候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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