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在雪地中散步

第二天下午,我和達菲內坐在尼古拉斯的馬車裡東搖西晃。馬車正在朝著倫敦郊區的方向前進,我們透過車窗望著外面的雪景。儘管陽光明媚,空氣還是又干又冷。我起得比較晚,所以沒有趕上第一趟馬車。清晨的時候,薩姆勒·匹國特和埃德格·佛布已經乘坐尼古拉斯的馬車去探望過卡特琳娜了。他們回來吃早飯的時候向我透露了卡特琳娜的情況。按照他們的說法,卡特琳娜最多在醫院裡休養三天。他們說卡特琳娜的精神狀態很好,而且「因為我沒有去而感到失望」。佛布向我特意強調了最後一點。但是他的態度太殷勤了,未必是真話。

匹國特小姐所在的醫院離村子只有六七英里,我沒有任何理由逃避探望的責任。同時,出於各種原因,我也很想儘早和她見上一面。達菲內興高采烈地主動提出要陪我一起去,我雖然不太開心,還是趕緊答應了下來。我其實更願意和「傷員」單獨談一談。

我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了一下達菲內。她在軟墊長凳上就沒有老實過。如果讓我把她和一種動物聯繫在一起,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螞蚱--她舉止像螞蚱,而且她像螞蚱一樣輕飄飄的。我剛才和她一起進行戶外調查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的這些特點,她走路的時候不老實,腳下一滑;要不是我及時抓住了她,她肯定會摔個跟頭。她就是一隻活潑好動的螞蚱,精力充沛,像彈簧一樣沒法兒老實呆著。

我們的「戶外調查」是在房子外面的雪地上進行的,調查的目的很自然是和昨天晚上的事情相關。按照達菲內的說法,這兩個姐妹分別看到她們的房間的窗戶外面有一個人影,那個人影把蒼白而醜陋的臉貼在玻璃上。達菲內認為她是先聽到了鈴聲然後看到了人影;而且在她的姐姐尖叫之後達菲內也看到了幽靈一樣的東西。這就是基本的情況,她們當時都嚇呆了,根本顧不上觀察其他的東西。讓人生疑的是,這個神秘的影像嚇壞的不僅是兩個姐妹。似乎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和她們一樣感到恐懼:曼斯菲爾德,他的客人們,甚至傭人們都不對勁兒。按理說遇到這種情況,尼古拉斯和瑪麗肯定會好奇地打聽細節。但是這對夫婦都默然地接受了發生的事情,甚至沒有任何評論(至少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們意味深長地交換著眼神,但是都不聲不響。我最後得出了結論:他們在掩蓋一個可怕的秘密,這個秘密就歐文·伯恩斯派我來調查的核心問題。我採取了謹慎的策略,坦然處之。其實我有一大堆問題:為什麼他們在黑暗的房間里,圍坐在桌子旁邊?斯比勒在半夜裡究竟幹了些什麼?但是我忍住了沒有問。

我雖然沒有問問題,卻展開了實地調查工作。吃過早飯之後,我向達菲內提議到外面去看看她們的窗戶下面的雪地,去尋找闖入者可能留下的痕迹。如果我一個人去調查就會顯得很突兀,我認為和達菲內一起去就可以很正常地解釋為滿足好奇心。實際上我們在西配樓的外面發現了很多腳印,那些腳印都模糊不清,很多都相互重疊,但是我們能肯定這是同一個人留下的腳印--一個普通的成年人的腳印。斯比勒和達菲內的房間是挨著的(她們的房間實際上就在我的房間的下面),不過她們的窗戶下面並沒有太多的腳印。那串腳印一直延伸到通往村子的小路上,然後又折返了回來。這很有可能是哈瑞·尼克羅斯(斯比勒的前未婚夫)所留下的腳印。昨天下午我們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是出現在房子的這一側。如果雪地上的腳印是哈瑞·尼克羅斯留下的,那麼昨天晚上的幽靈的腳印哪兒去了呢?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哈瑞·尼克羅斯和那個幽靈就是同一個人。我向達菲內透露了我的推測,她的回答有些怪異:「我倒是希望相信您的推測……」

「我說,」坐在車子里的達菲內轉著眼睛,突然笑嘻嘻地對我說,「要是我們回去得早,我們在雪地上散散步怎麼樣?」

「在雪地上散步?」我重複著她的話,被這個小頑皮鬼逗樂了。經過早晨的調查工作之後,她已經把我當做她的一個玩伴了,「好啊,有何不可……我和大自然渾然一體。」

她露出讚賞的神色:

「我也是一樣!另外,我迷戀於所有美麗的東西!我很想成為一名藝術家……」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或者是出自我的朋友歐文之口。

「……可是爸爸不同意。他說女人應該專心在其他事情上。」

「選擇藝術道路,您是這麼說的嗎?但是,您打算研究哪個藝術領域?」

「體育方面的。」

我驚得啞口無言,我下意識地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她的體型。我一邊考慮她從事體育運動的可能性,一邊試圖猜測她所中意的體育項目。她垂著眼睛,使勁兒地轉著右手無名指上的一個鏤空銀戒指。然後她抬起頭,驕傲地宣布說:

「滑冰。藝術溜冰。」

「有人見過穿冰鞋的螞蚱嗎?」我暗自發笑,但是沒有表露出來。相反,我立刻用最嚴肅的口吻向她保證說她很有天賦。借著恭維她的機會,我就藝術問題夸夸其談起來,我的派頭甚至能和歐文相提並論了。達菲內滿懷熱情地聽著我的長篇大論,我甚至可以說她在用仰慕的眼神看著我。等我們到醫院的時候,我很慶幸地發現自己在曼斯菲爾德家的小團伙中打開了一個缺口,達菲內已經成了我的一個盟友。不過這個盟友特別的討厭:儘管我不斷地暗示,她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和匹國特小姐單獨待一會兒。有達菲內在場,我只能發表一些慰問病人的陳詞濫調。最後,達菲內終於想到了要「到外面去轉悠五分鐘,透透氣」。

達菲內的鞋跟敲打地面的響聲終於消失了,我朝卡特琳娜·匹國特俯過身說:

「快,告訴我所有我應該知道的東西。我已經被逼入絕境了!關於我們的『故事』,我的朋友歐文並沒有告訴我什麼真正有用的信息。」

儘管卡特琳娜·匹國特的相貌不敢恭維,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很和善的人,甚至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她被禁錮在病床上,焦急萬分,甚至有些驚慌失措。因為急於表達,她有點兒語無倫次。不過我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我到達之前的幾個小時,她收到了歐文的信。歐文在信上通知她說我將會替代歐文的角色。她為她的兄長的生命擔憂,因為他們很快就要和曼斯菲爾德家結親,而且聖誕節就要到了。只有埃德格·佛布知道她請了偵探,她的哥哥並不知情。她就告訴我這麼多,因為達菲內回來了。

在回程的路上,達菲內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她宣布說:

「我覺得您剛才想要擺脫我。」

「哦?怎麼能這麼說!」

「別裝傻了,您這一招根本不靈。其實,我很清楚您真正喜歡的是……」

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

「我真正喜歡誰?……您什麼意思?」

「我剛才在仔細地觀察您,我可以發誓您在匹國特小姐身上沒有找到一丁點兒的柔情。您喜歡的不是這個。」

我猜想:她馬上就要說我中意的是匹國特小姐的個性。但是我猜錯了,達菲內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您愛上斯比勒了。別做怪樣,您真是可笑。要知道,您的心思就寫在臉上。而且,昨天晚上睡覺前,她告訴我了。」

「什麼?是她告訴您這些?」

「不是。是我自己猜到了您的心思。是您眼神泄漏了秘密--您看著斯比勒的時候,樣子就像從來沒有見過女人似的。我要提醒您,她可是馬上就要嫁人了。斯比勒確實向我說起了您,她告訴我說你們以前見過面。你們的相遇很短暫,但是她沒有忘記您的面孔……她覺得您……」

她的話只說一半。我向她詢問斯比勒到底說了些什麼,她只是聳了一下肩膀。我知道她是故意不說。一陣難堪的沉默,我在心中考慮著一個嚴肅的問題:究竟是達菲內在信口雌黃,還是我真的愛上斯比勒了。仔細想想,我覺得這麼說不無道理。

達菲內又開口了,又是一個我猝不及防的問題:

「阿齊勒,告訴我。您知道什麼是『混亂之王』嗎?」

「什麼?」我驚愕地問。我對這個名字只有很含糊的印象,「『混亂之王』?您是這麼說的?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您不了解『混亂之王』,」她嘟囔著說,「您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小姑娘真的把我惹惱了,我語氣冷淡地請求她向我解釋一下。

「等下次吧。」她貪婪地盯著外面倫敦城裡商店的櫥窗,那些商店一個賽一個的誘人。

下午四點左右,我們步行離開了曼斯菲爾德的宅子。我走在達菲內的後面,對這個小丫頭的怨氣還沒有完全消退。我很明智地穿上了一雙厚厚的帶保暖夾層的鞋。「螞蚱」的步伐輕快,她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戴著一頂很大的毛帽子。我們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然後又轉上左面的一條通向原野的小路。地面上的雪凍成了冰,白茫茫的平原上一片寂靜,只有我們腳下吱嘎的聲音。平原很開闊,偶爾有光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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