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浦還是習慣地腆著大肚子背著手,悠閑地在院子中央轉悠兒。看那樣子,他是胸有成竹,就像對事後的搜查結果「三年早知道」了一般;又像是他對任何搜查結果都不在乎,只等著部下走個過場,然後劃劃復命了事……
葛巡警的手電筒棒,又粗又亮的光柱開始掃射院子的各個角落。他恭恭敬敬地請求說:
「勞駕你們哪位帶個路,去看看朝北沖著燈芯衚衕的那個小後門?」
秋姍輕輕捅捅身體僵直的戎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陪著葛警官等人去後門。戎冀只好和秋姍一道走在前面,後面緊跟著葛警官和那個無事生非的「私家偵探」。
葛巡警的手電筒光柱,晃來晃去……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情景,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一床翠綠色的軟緞被子,居然就掉在北後門裡面的地上!
戎冀和秋姍,兩人不約而同大驚失色。
孫隆龍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葛巡警興沖沖地上前,就像搶頭功一樣,從地上一把抱起了那床被子!
前面院子里,小町趁著沒人,對著嚴大浦做鬼臉:「這傢伙,居然用涼水,把我的手背燙倆水泡兒!」
嚴大浦根本就不相信:「吹!讓哥看看——」
小町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背光溜溜的,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她自己又傻了眼。逗得嚴大浦笑了起來……
這時,葛巡警的興沖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把那床棉被舉到長官面前:
「報告!找到了——物證!」
垂頭喪氣跟在孫隆龍後面幾步之遙的戎冀和秋姍,互相偷偷地交換著迷惑不解的目光。
秋姍小聲說:「戎大夫,會不會我們……我們真的……沒有拴好門栓?」
戎冀努力回憶著當時驚惶失措的慌亂情形,似乎也開始有點兒動搖了。但是,他有著必須堅持院子里沒有藏人的理由:
「不,這不可能。我明明是拴好了門的。」
嚴大浦壓根兒沒有伸手去觸摸一下那床翠綠色的軟緞被子,眯縫著小眼睛掃視了一下,就說:
「這床鋪蓋,倒真跟那天蓋在陳招娣屍體上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嘛!戎大夫,是不是再勞駕您帶個路,讓葛巡警把這院子里所有的房間,都查看一下啊?」
戎冀壓抑著內心的惶惑,引著幾個男人向自己佔用的幾間正北房走去……
葛巡警今晚就像中了彩票一樣,他在沒有人住用的空廂房,用手電筒的光芒掃射到了一隻柳條箱。裡面,居然塞著一件玫瑰紅色的絲絨長斗篷。
戎冀抖動著嘴唇辯解說:「我從來沒有進過那間東廂房……那不是……屬於我的東西……」
嚴大浦不緊不慢地:「戎大夫,咱們屋裡……商量?你們幾個,就在院子里等一會兒。」
戎冀的眼珠兒在鏡片後面緊張地轉動著……
小町心想,這個戎大夫也許還以為,自己撞上的,也是個為錢就會幫他推幾圈磨盤的「小鬼」吧?
果然,走進正房後,戎冀馬上就從卧室里,找出幾包駱駝牌香煙,窘迫地放在嚴大浦的面前。
嚴大浦擺擺胖乎乎的手:「別客氣,戎大夫。我不會——」
戎冀話中有話地說:「這是朋友特地從美國給我帶來的。味道不太嗆人,您不妨先帶回去……嘗一根……」
嚴大浦倒也不拂主人的面子:「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帶回去,讓署里的同僚們也跟著開開洋葷。戎大夫,我也不想把事情往大了張揚,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您說是不是?」
戎冀不知這個胖官兒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只有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大浦接著說:「我聽說,戎大夫是一位醫術罕見的天才人物。我想請您協助我,查清楚二十五號高府兩個人突然死亡的真正原因。上面,雖說對你們祥和醫院的屍體檢查報告,也提不出反駁的依據,可總覺得接二連三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人,未免蹊蹺。這其中還有個內情,這會兒也不妨讓您心裡有個底兒——您也知道,原副市長夫人馮雪雁的家族,是咱們民國何等顯赫的門第。馮家的親族裙帶們,對高副市長和他的新夫人一家子,就這麼不費舉手之勞地佔據了皇糧衚衕二十五號院兒的馮家祖產,可是一直……猜測紛紛的。馮家的人脈關係中,有權有勢的還大有人在嘛——」
戎冀點頭表示理解:「嚴警官說得是個常理。我能夠協助您具體做什麼呢?」
「幫助我設法讓有關的嫌疑人,開口說出自己知道的真相。」
「這……我並不是你們公家的人,我出面審問嫌疑人,不太……合適吧?」
「戎大夫的顧慮,完全可以諒解。容我也想一想,看是不是我們就在這兩天再商量商量?當然,今天晚上這個事情,咱們可以另當別論。為了不要引起其他什麼意外,在您幫助我審完了二十五號院的案子之前,就暫時委屈您一下,不要離開這個院子。生活上的事情嘛,我可以請您的朋友秋姍大夫代勞照顧照顧。也就不要再讓其他閑雜人等進進出出,以免節外生枝。至於那個神神道道的小記者,還有那個冒冒失失的什麼『孫偵探』,我都會讓他們乖乖地閉上嘴巴。」
「還有嘛,我考慮把隔壁二十五號副市長家的電話暫時借用兩天,馬上找人拉一條線過牆,移到您屋裡來。您畢竟還是個治病救人的醫生嘛,萬一醫院那邊兒,老病人們有啥急事,至少可以請您的同事,代著支應一下……我想,只要查清了大事兒的真相,這一床被子、一件斗篷的小事兒,自然也就沒有太多追查的必要了嘛!」
戎冀到現在終於明白,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了。
作為醫生,戎冀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也要保持自己旺盛的精力和清醒的頭腦。當天晚上,等這幫不速之客都離開了院子,他破天荒服下了適量的安眠藥。
果然,這一覺睡到大天亮,直到秋姍親自為他送來了油條、豆漿,戎冀才起身。夜裡,隔壁發生的事情,沒有人傳話,戎冀便是一概無從知曉了……
當晚,秋姍和小町回到十九號院兒時,「紫町牌友俱樂部」的其他人還沒有散去。中心話題很快進入了那個古怪的圈子——
小町自然是忍不住要把自己剛剛經歷過的「水泡兒事件」,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聽得隆龍直吸溜兒。原來一點兒也不相信的大浦,聽了秋姍的「目擊證言」,將信將疑地一個勁兒抓耳撓腮:
「還真神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哩!」
曾佐冷冷地揶揄道:「那鄉下巫婆、神漢的把戲,嚴大探長從來就沒有見過?」
嚴大浦認真地反問:「這是一回事么?」
隆龍像是明白曾佐的比喻:「就是嘛,你們鄉下人鬧個小病小災的,去請那巫婆、神漢來跳大神,煙熏火燎、昏天黑地大鬧一場,有時,不也莫名其妙地,就把些個事情解決了嗎?!」
小町不同意了:「要照你們的比喻,愚昧迷信和現代科學,不成了一回事嗎?」
隆龍騎在牆頭上,又馬上應和小町說:「對啊,民間巫術和醫學科學,畢竟不能相提並論嘛!」
曾佐冷言冷語道:「什麼『醫學』、『藥學』、『生理學』……別以為那就是個多麼神聖的領域。如果巫術根本就沒有一點道理,它就不會在民間存在了幾千年!醫生如果都是想像得那麼萬能,高子昂和陳招娣,也就不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秋姍一聽,就感覺到曾佐的話里又帶刺兒了。
紫姨不緊不慢地插了一句話:「我倒是同意曾佐的比喻。」
嚴大浦不解了:「那為啥?照您這麼說,我去鄉下請個算命先生、馬路上揪個麻衣相士,讓他們來幫我辦案得了。」
曾佐又犯損了:「這主意不錯。也許還真比如今的中國警察,更派用場呢!」
沒想到紫姨又插了一句話:「我認為曾佐的看法,也有一定道理。」
大家都覺得,今天紫姨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味地偏著曾佐說話呢。
幾張嘴一起發出了含著抗議的反問:「為什麼?」
紫姨笑眯眯的:「我閨女手背上的水泡兒,不就是論據么?心理學雖說還是一門年輕的科學,人類對心理活動的認知本身,那可就太久遠了。巫婆巫師、神婆神漢們,大多搞的就是暗示和催眠術……你們小時候,不就聽過『望梅止渴』和『杯弓蛇影』的典故么?」
秋姍說:「不錯,那就是古人揭示和運用『心理暗示』,最著名的實例啊!」
紫姨連連點頭:「對。其實,就連動物也會因為接受了暗示,改變行為和習慣不是?比如說我這小點兒,我教它幫我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開始就是故意把手絹扔到地上;然後我撿起來塞到它嘴裡,我再取出來;緊接著就給它一小塊冰糖……如此反反覆復,使它形成了條件反射,以為只要把東西從地上叼起來再吐給我,就能夠得到一塊糖。小町子五歲時,每天晚上一過凌晨四點,肯定就要尿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