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六節

秋姍本能的跑過去,一把就捂住了小町的左小腿,只見一股殷紅的液體,從她的指縫間擠了出來。

小町躺在雪地上放聲大哭:「有刺客啊——媽媽……疼死我啦!」

秋姍連聲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一準沒傷著骨頭,就是擦破了皮……」

奇怪的是,面對這樣可怕的場景,錢家母子竟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視著眼前流血的場面。

紫姨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隱隱的冷笑。

也就在這個時刻,她的目光與朱雨馨的目光,閃電撞擊般地碰到了一起。

兩位智商極高的貴婦人,默默無語的對視了將近一分鐘。一切,不言而盡在彼此同樣深邃無比的眼神之中了……

朱雨馨先別轉了自己的臉,對推輪椅的女僕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蠢貨,還不趕緊的去前院喊人過來!」

那驚惶失措的女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穿過雪地,尖聲呼喊著不成句子的話,直奔前院而去……

片刻功夫,不但錢府自己幾個喝粥喝熱了身子的警衛,頭頂兒冒著熱氣、衣衫不整地跑來,後面還跟著幾個不速之客——一身冬裝警服的嚴大浦身後,跟著那位也住在這條衚衕里的小渾球兒孫隆龍和幾位荷槍實彈的便衣警署人員。

嚴大浦上前恭恭敬敬地給院長夫人敬了個舉手禮:「夫人,昨天晚上警署就得到線人密告,今天也許會有刺客前來貴府行兇,但襲擊目標和行刺動機,並不十分明確。為了保障錢院長的安全,我只好預先通知他老人家暫時留在衙門裡過夜。從今天一早開始,就在貴府圍牆的外面,都布上了便衣警探……」

朱雨馨冷冰冰地打斷了這位胖探長的報告:「真是讓您煞費苦心了。本來嘛,院長因為公務繁忙,一年到頭兒該有至少十個月是要『暫時留在衙門裡過夜』的。這『糊塗刺客』,為什麼還要費心到我府上來行刺?自然那是您的公務。倒是要勞駕好好查查,這刺客是如何飛來,又如何飛走的?!」

嚴大浦應了一聲「是」,當即命令自己的幾個手下,在剛才的槍擊現場查看起來。

卻說那小渾球兒孫隆龍突然煞有介事的喊了聲:「報告探長!」

他把手裡的兩樣東西呈了上來——這兩樣東西,被分別綁在一條細長麻繩的兩頭:一頭是一把小手槍,一頭是一塊磚頭。

嚴大浦裝模作樣地一把搶過東西:「你怎麼早不吭聲!在哪兒找到的?」

孫隆龍繼續演戲:「在、在、在外頭……」

嚴大浦溫和地拍拍隆龍的肩膀:「小夥子不要慌,慢慢對夫人把事情的經過講一遍,你不但沒有錯,這回,沒準兒還立了頭功呢。」

孫隆龍使勁吸溜著鼻涕水兒,看他那被凍得通紅的鼻頭兒,真不知道曾在外牆根兒的雪地里,奉命蹲了多久:

「是,探長大人。我剛才是湊巧走到牆根兒底下,聽到像是這牆裡發出一聲槍響,還沒有等我回過神來,一塊磚頭就扯著一把手槍,從牆頭兒掉下來。就差這麼一丁點兒,就砸著我的腦門兒呢……」

他回頭故作驚訝地沖著錢勝曉:「哎呦我說哥兒們,那一槍沒傷著你家裡的人吧?」

錢勝曉氣急敗壞地反唇相譏:「傷著他媽你家的人啦——福爾摩斯,快去看看吧!」

都到了這種時候,朱雨馨還有心去管教兒子:「怎麼說話呢,勝曉!跟拉黃包車、掏大糞的粗人一樣……孫公子,我見過你,也跟你母親認識的。你怎麼就知道,是你在我家圍牆外面撿的那把槍,打了我家圍牆裡的客人?天下竟有那麼蹊蹺的事情?」

孫隆龍還是用他那向來引以為豪的鼻子來說事兒,儘管它已經被凍紅了:

「一聞就知道,這剛剛發過火的槍管兒,火藥味兒還噴噴地嗆人呢!」

這時,旁邊奉命搜查現場的小警官,找到了一顆黃銅子彈殼,把它送到大浦的手上。孫隆龍搶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胸有成竹地說:

「沒錯——就是這把德國沃爾特PP型的彈殼,七點六五的口徑。」

嚴大浦接過槍和彈殼,也用行家的眼光看了幾眼:「唔,這跟刺殺那三位公子和打傷了夫人的,還不是一種槍啊——看來,事情還挺複雜啊……」

朱雨馨在旁不禁脫口而出:「上次那把槍,不也是什麼什麼『爾特手槍』嗎?怎麼會不一樣?」

在場所有的人,都把驚異的目光,集中在了這位無所不知的院長夫人身上。

朱雨馨知道自己「禍從口出」了,臉色變得越發的慘白,渾身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紫姨順勢建議道:「夫人身子骨還弱,不能總在這雪地里凍著。咱們有話,還是到裡面去說吧。」

院長夫人「投桃報李」,也冷笑著關照了一句:「小町姑娘就不需要趕快送醫院去?」

紫姨莞爾一笑:「她還跟我嚷嚷著,要到東北的義勇軍去當女兵呢!今天能夠聽見一聲真正的槍響,也算是個歷練。有她表姐這個做醫生的在,我們就不用擔心了……」

錢勝曉回頭就摔過來又恨又酸的一句話:「當兵多可惜啊,小町姑娘分明就是塊……當電影明星的好料兒嘛!」

小町這會兒也不再齜牙咧嘴的扮出那副痛苦相了:「比起孫隆龍來,您錢公子才是……中國的福爾摩斯。不,子承父業,是塊做大法官的材料。這不,一眼就能看穿罪犯的真面目!」

嚴大浦帶來的幾個部下,真不明白這幾位太太、小姐和公子哥兒,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含沙射影、夾槍帶棒地,唱的是哪一出?

在重新回到錢夫人那間西廂暖閣里時,紫姨對嚴大浦提出了一個溫馨的建議:「讓您手下的弟兄,都到後邊去喝杯茶,暖暖身子。這裡不是有我們么……哦,對了,院長家的廚子,今天可是熬了一大鍋上好的臘八粥呢!我今兒個原本也是來討粥吃的。」

紫姨被小町和秋姍推進了暖閣時,只見錢家母子已經是淚眼相對了。

小町打破沉默先開了口:「夫人,你知道么?錢公子和另外三個朋友在被拘留期間,每人都留下了一份摁了手印兒的口供記錄。那位王玉農王法官,可是早就暗中交給了老巡警周常貴的律師。要不是我媽硬是給壓著,這些寶貝,早就上了我們報社的頭版頭條。這您沒有想到吧?人家一手收錢、一手存貨,才不傻呢!」

驚聞此言,朱雨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被徹底出賣的絕望。她把兒子的手緊緊抓住了……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對母親畢恭畢敬的錢勝曉,猛地甩掉了她那雙瑟瑟發抖的手,發出了咆哮:

「媽媽,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錯!你的錯!我從小就被拴在你的裙帶上,你說我應該長成什麼樣兒,我就必須長成什麼樣兒。我必須有教養,必須有學識,必須有風度,必須有地位……其實,我唯獨就沒有過……我自己啊!我也想像那個『渾球兒』孫隆龍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人,干自己愛乾的事兒。可我,無非就是你的一張皮影兒、一個拉線木偶罷了!我跟哥們兒不過一時興起,糟蹋了那個巡警的丫頭,就是因為我活得煩了!我煩透了我——」

秋姍上去,左右開弓,就給了錢勝曉狠狠的兩記大耳光,打得連她自己的手掌心兒,都發麻了——

「錢勝曉,你活煩了,人家周小月可還想好好活著呢。人家也想做自己想做的人,干自己想乾的事兒。雖說不過就是將來當個小護士,嫁人生孩子,給父親養老送終。她招誰惹誰了?憑什麼你活煩了,就不讓人家活了?!」

錢勝曉也不還手,腦袋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晃蕩個不停。嘴裡反覆嘟囔著:

「對,活煩了……我就是活煩了……」

小町上前遞給錢夫人一張照片,上面是座已經荒草萋萋的小墳。墓碑上的名字,寫的就是老巡警周常貴的名字。錢夫人竟恨恨地「呸」了一聲:

「假的,這個墳墓,無非是為了掩人耳目偽造的。就是這個姓周的巡警,殺了那三位公子,還開槍打傷了我——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是唯一活著的受害者,是唯一的見證人!」

小町不慌不忙的反駁道:「巡警老周一接到判決書,回到興隆老家埋了女兒的遺骨,當天晚上就喝滷水自殺了。有整整一個村子的鄉親可以給他作證。他一顆小人物的心,早都被你們這些掌著法權和財力的人給壓碎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根本就鬥不過你們。可在您親手處決了那三個與錢勝曉同案的惡公子,幾個月前就已經入土的周巡警,只能是在九泉之下對您感激涕零了!而且,整個北平城也就是您一個人相信,警署曾經在周巡警退役回家前,丟了一把手槍——就是您一個人相信了這個……『謠傳』。」

嚴大浦接著說明:「您唯一沒有搞清楚的就是,今天這把手槍,是德國造的『沃爾特PP型手槍』;而上次『罪犯』用於作案的,卻正巧是小町跟您說的美國造『柯爾特袋兒裝手槍』。兩次槍擊,用的壓根兒就不是一種型號的東西呀!眼下這把德國造,才是警署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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