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就在當天晚上,相聚在紫姨那間小牌室的每一位牌友,喜憂參半地面對著已經被徹底揭穿的罪惡真相。

孫隆龍還是忍不住要問紫姨:「您怎麼就覺得,應該帶秋姍姐去錢府喝茶呢?」

小町也許是早就從她乾媽那裡弄清了整個思路,樂得趁機在孫隆龍面前「好為人師」一番:

「真笨呵——就這種核桃木腦子,還想當福爾摩斯呢!楊副署長家後院那個磚頭砌得很酥的老豁口,裡面有個廢馬廄,距離住人的房子也相當遠。是否應該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才知道有這麼一塊方便作案的『風水寶地』呢?」

「再想一想,膽敢在警察的女兒身上下毒手的,總不會是一般的小流氓小地痞吧?再想一想,能夠這樣抱團作案的,一般還不是所謂『割頭不換』的哥們兒?比方說,就憑你跟那四大公子見面點個頭兒的交情,就是臭美上趕著想摻和進去,人家還不放心你呢!」

孫隆龍覺得小町打這麼損人的比方,實在不中聽。可還是決意忍氣吞聲地聽她繼續白活下去:

「中國未來的『福爾摩斯』孫隆龍,你動腦子再好好想一想,在咱這一片兒,『皇糧四公子』的名聲向來不好。連何四媽都知道,去年夏天,因為他們在皇糧御膳房喝了酒以後,流里流氣地用污言穢語挑逗過衚衕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被巡警老周當眾制止過一次……」

「街坊們都說,那是老周第一次表現出了秉公執法的『嚴厲勁兒』。恐怕,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寶貝女兒周小月,經常在皇糧衚衕里走動的緣故,向來只求一團和氣的老周,也算是拿出過一回治安巡警應有的強硬吧?八成,正是因為這件事情,那四大公子還真跟老周在心底結了仇。隆龍,你對他們幾個,怎麼個看法呢?」

孫隆龍對小町話里提到的所謂「皇糧四公子」,確實也就像小町所說的那樣,不過是「見面點個頭兒的交情」。畢竟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街坊鄰里,彼此多少還是知道些個根底。他一邊摸著自己圓乎乎的腦袋,一邊賣著關子慢慢道來:

「說到他們幾個嘛,當頭兒的自然就是錢院長的公子錢勝曉了。他是個聰明人,出手大方、斷事公道,圈子裡外有什麼磕磕碰碰的,他說話也能擺得平。楊副署長的外甥養子楊統呢,那小子舞槍弄棒還行,可從來不愛動腦子,錢勝曉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個行伍的打手罷了。最陰險的,要屬杜大股東家的杜志岩了——那傢伙是個搖羽毛扇子的,一肚子壞水兒,凈出餿主意。至於那個小日本藤永浩嘛,外號『跟屁蟲兒』,臉上經常帶著他爹揍的傷,青一塊兒紫一片兒的,其實也挺可憐。除了他們哥兒仨還算善待他之外,從小到大,這世界上真沒人待見過他……」

就像以往那樣,一直沉默不語的曾佐,突然從牙縫裡吐出了兩個字:「起訴!」

嚴大浦、秋姍、孫隆龍和小町面面相視了半晌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巡警,讓他去跟那四大家族……打官司?仍然是所有人的腦筋,都還沒有轉過彎來的時候,只有紫姨讚賞地點了點頭:

「正因為這是一場力量極為懸殊的對抗,它本身就將引起整個社會的震動,也許會形成平民大眾對權貴們的監督和挑戰。」

紫姨言簡意明的詮釋,迅速促成了牌友們思路的一致為了避免對犯罪團伙以及家族的「打草驚蛇」,在準備好全部證據材料的同時,新聞見報與向地方法院正式提交起訴書,在同一時間進行。

起訴人自然是受害者的家屬,而訴訟代理人則由著名掛牌職業律師曾佐擔當。

當時,誰也沒有預見到的是,發生在皇糧衚衕這樁集體強姦案,後來竟釀成了一樁震驚全國的「復仇兇殺大血案」了——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嚴大浦引領著曾佐和秋姍,悄悄造訪了老巡警的家。

這個表情絕望的父親,眼睛逐漸開始恢複了理性的光芒……

他聽懂了女兒生前的崇拜者秋姍大夫的說明。終於明白,只有挺身而出,直面固若金湯、無法無天的大勢力,去為女兒討回一個公道,女兒的血,才沒有白流;女兒的眼睛,才會真正地閉上。

他伸出顫抖不已的手,在那篇曾佐代筆大字書寫的一紙起訴狀上,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摁下了一塊鮮紅的手印。

嚴大浦心裡不禁湧起了濃濃的愧疚——自己今天才知道,手下這位老巡警的大號,叫「周常貴」。

這場突如其來而極具轟動性的刑事訴訟案,同時被北平若干家民間大、小報紙同時在明顯位置刊登出來。其中一家具有相當社會影響力的大報,甚至刊登了那一紙狀書的全文,令世人對訴訟起因一目了然。

當天下午,曾佐律師與他的當事人——一個普通的巡警周常貴,在法院正式遞交了訴狀和昂貴的訴訟費之後,馬上就被新聞記者的大陣團團圍住。

皇糧衚衕那涉及事件的四位被告人的家門前,竟也被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和各種好事之人,包圍得水泄不通。市警署只好臨時調集警力,在衚衕里進行治安和正常交通秩序的維護。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一周後的第一次開庭……乍看,彷彿一切都是在世人的注視之下進行著,所有當事人的家庭背景,幾乎都被兜了一個底兒朝天。

殊不知,真正無敵的,從來不是白晝,而是黑夜——忘記這是哪位哲人還是文學家無奈的嘆息。喧囂的眾多媒體也罷,噪雜的街談巷議也罷,都僅僅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四位被告家長似乎是「不得不公開表態」:願意堂堂地與原告對簿公堂,願意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接受法律的公正判決,云云。

一時間,民意沸騰。連一些庶民階層和知識分子組成的激進團體,也彷彿收穫到了某種勝利感的滿足……

開庭的日子,要求旁聽的人太多,只好用抽籤的形式,來決定法庭旁聽席那區區不到三十個座位。不甘善罷的眾多記者和群眾,只好徘徊在法庭的門外,三五成群地等待他們充滿猜測和期待的初審結果……

初審開庭,走上法官席的首席法官竟相當年輕。此人姓王,叫玉農。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的年齡,就被委以承擔一場如此重大的訴訟裁判,令人們既感到意外,又充滿了對這個「意外」的種種疑惑——

也許,這是一個尚未曾被污染過的「處女法官」?

要麼,這是政府面對這個社會影響過大的棘手事件,採取的一個能進能退的策略?

這位年輕的王法官,如果拒絕「為虎作倀」,自己是否會成為一隻「替罪羔羊」?

假定他真是一個立志「主持正義、視死如歸」的警世偉人,那麼金錢、權勢通天達地的四大家族,又如何甘願俯首就擒於公正的審判結果?

總之,王玉農無論做出任何一種抉擇,其真正的結局都將令人難以把握。就連紫姨在得到這個消息以後,都感到相當迷惑了。無論對於上層還是民意,任命如此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小法官來主持這場庭審,都不可謂不是一個……相當意味深長的舉措。

出現在法官席上的王玉農,表現出人意料的沉著冷靜。他首先頒布了法院和警署共同簽發的一紙拘捕令:

四個被告因為涉嫌強姦殺人,當庭就受到了警方對其人身自由的「臨時拘留」。

為此,法庭內外第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四位被告的公子哥兒,頓時一個叫、一個罵,一個竟放聲大哭起來。唯獨高法錢院長的公子錢勝曉,仇恨的目光直逼王玉農,發出了鄙視的冷笑。

接下來,由原告方律師進行了起訴書的宣讀,搶救醫生、屍檢法醫、警方現場偵查報告,目擊者證詞,重要物證的當庭出示……兩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就像事先約好了一樣,四個被告的親屬,都沒有出現在法庭上。他們僱用的四位律師,則表現得有那麼點兒「聽天由命」似的。在大量的證據面前,始終保持著職業性的鎮定,甚至,表情顯得有些疲倦。這一切,都與坐在原告席上的老巡警周常貴那張蒼白的面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不是秋姍在老周出庭前,特地給他服用了少量的鎮靜藥物,很難說,當面對著那幾隻表情毫無愧疚的「兩腳獸」時,他是否還能夠保持住自己的坐姿……

杜志岩被告的律師在原告方代理人宣讀完了有關文件之後,提出了對事件目擊者巡警李小柱證言的質疑。他要求:這位目擊證人本人,應在二審中出庭作證。這一提案,得到了王法官和身邊兩位副手的認同。

另一位發言的,是錢勝曉被告的律師。他堅持,自己的當事人手腕等多處的外傷傷痕,確實是在藤永浩家因為逗弄寵物——一隻出身於日本青森縣的猴子而導致的咬傷和抓傷,並表示可以傳喚包括那隻東洋猴子在內的若干「證人」,出庭作證。

這個提案卻被王法官以「同案被告人之一藤永浩的家人,以及所飼養動物提供的證言和證據,不足以令人信服」而當庭否決,再次贏得了法庭內外一片讚許的掌聲……

錢勝曉的律師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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