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楚憶奇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到杜彬了,他一直想跟杜彬好好聊聊,關於夢非的事情,關於《紅樓夢迷案》,可杜彬最近一直很忙,雖然中間也聯繫過,可說不了幾句話,電話就掛了。讓人高興的是,楚憶奇的傷腿好了許多,醫生已經允許他下床活動,他迫不及待地要求出院,可醫生說還要觀察幾天,讓他別心急。

這天上午,楚憶奇扶著病床在房間里慢慢走動,為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欣喜不已。他望著窗外閃爍著的秋日的明媚陽光,真恨不能立刻走出病房下樓,到那噴泉旁的綠草坪上跑個大汗淋漓。

「走得不錯嘛,快趕上幼兒園的小朋友了。」病房門口有人開玩笑說。

楚憶奇一聽就知道是杜彬,他轉過身,愉快地打個招呼,又讓杜彬坐下:「你總算過來了,我可一直在盼著你的消息。」

杜彬不再說笑,鄭重地說:「恐怕有些消息會讓你驚訝,怕你在電話里追問不休,所以才沒提前透漏。是與夢非有關的。」

「什麼消息?快點說。」

杜彬略微沉吟了一下:「事情的變化很離奇,我還是從頭說起吧。上次見面時,我跟你提到,夢非的車子從盤山路上摔到了山谷里,屍體已損毀得難以辨認,警方通過DNA比對才得以認定,那確實是夢非。我得承認,這事對我打擊挺大,畢竟是自己接手調查的案子,當事人竟然遭到這樣的不幸,讓人心裡難過。何況我跟夢非還見面聊過,對他印象不錯。但既然意外已經發生了,難以挽回,還是得去做些善後的工作。」

「我從警方的熟人那裡得到消息,夢非的弟弟因為精神狀況問題,時常去A市郊區山上的療養院,夢非出事時也就是要到那裡。看來夢非的弟弟大概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但算不上太嚴重,而且是間歇性的,有時需要去療養院治療,而大部分時間在家服服藥就可以了。有些湊巧的是,雖然我盯了夢非這麼些天,卻從沒見到他們去療養院。」

「得到消息以後,我儘快到了山上的療養院,但卻沒找到夢非的弟弟。據療養院的人說,夢非的弟弟前一天來過,與上次來相隔了一個多月,不過當天上午就離開了。他的狀況沒有什麼大變化,只做了些例行的檢查,拿了些葯就走了。後來,我又得知,警方也一直沒能找到他。」

楚憶奇認真地聽著,這時忽然說:「恐怕有問題,夢非的弟弟具體是什麼時間離開的?」

杜彬點點頭說:「我知道,你在懷疑他和夢非的意外死亡究竟有何關聯。從時間來看,夢非的弟弟那天上午離開療養院後,確實還有時間趕到夢非的公司去。不過,夢非公司的員工說,當天上午並沒外人來找過夢非,夢非是接到一個電話以後,才離開公司的。不管怎麼說,警方已經確認,夢非的車禍並沒什麼蹊蹺之處,就是由於車速過快引起的,他們已經不再繼續調查了……」

但杜彬對夢非之死仍難以釋然,他總覺得這樣突兀的結局之下還隱藏著些什麼,而且,夢非的弟弟又怎麼會突然間不見蹤影?儘管警方不再過問此事,杜彬仍在A市四處打聽夢非弟弟的下落。然而幾天下來,毫無線索。

這時杜彬忽然想到,既然夢非的弟弟精神狀況不穩定,夢非死於非命的消息肯定會給他帶來很大刺激,會不會由此引發精神失常,這才導致他不知去向呢?於是,他查到了市政機關專為流離失所人員設立的各處救助機構,挨家去打聽。

在A市市郊一家偏僻的救助站里,負責人——一位年齡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的大媽剛聽杜彬介紹完情況,就高興地站起身握住杜彬的手說:「你是他親戚吧?總算有人來找他了。他露宿街頭,被我們接到這兒好幾天了,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也說不清自己的姓名住址。正趕上我們忙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找電視台的人來錄像,你能來把他帶走,真太好了。」

杜彬含糊地敷衍著負責人,沒多久工作人員就把那人領到了會客室。只見他頭髮散亂,鬍子拉碴,目光獃滯地望著前方,原先身上筆挺的西裝已揉搓得不成樣子。對於杜彬不由自主發出的驚呼聲,他似乎充耳不聞……

「難懂你還不明白嗎?」杜彬語氣平靜地對依然表情迷惘的楚憶奇說。「那人不是夢非的弟弟,而是夢非本人!在車禍中死去的才是夢非的弟弟。他們是雙胞胎,同卵雙胞胎的DNA鑒定完全相同。那天上午,我看到夢非怒氣沖沖地乘電梯下樓,當時他的確是接到了弟弟的電話,不知因為什麼事還吵了起來。接著夢非直接乘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他弟弟就在那兒等著他,爭吵當中,夢非的弟弟搶了車鑰匙,開著夢非的車離開。」

「這些情況我當時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跟蹤的就是夢非。車禍發生後,因為手機信號不好,我急著讓司機開車下山報警,不是差點撞到另一輛車上嗎?那輛車其實就是夢非乘坐的計程車,當發現弟弟出了車禍,夢非看到這樣的慘狀,精神也瀕於崩潰……畢竟是同卵雙胞胎,他和弟弟在脆弱的精神狀況方面也有些類似。夢非在街上失魂落魄一般遊盪,這才被救助站的工作人員收留。」

「我也查清了夢非與弟弟糾纏不清的矛盾原因所在。夢非家是農村的,當年他和弟弟上學時,成績都很突出,一直到高中,後來因為家境貧寒,供養不起兩個孩子上學,夢非的父母忍痛讓夢非的弟弟輟了學。這件事對夢非的弟弟打擊很大,精神狀況也出了問題,而夢非最終以優秀的成績完成了大學學業。無論是夢非的父母,還是夢非本人,都對夢非的弟弟負疚很深,覺得耽誤了他的一生。」

「父母去世後,照顧好弟弟就成了夢非義不容辭的責任。一方面,夢非對弟弟確實不錯,每次弟弟需要去療養院治療時,夢非都陪在身邊。這也就是Angel所抱怨的,夢非隔三差五的會奇怪地不知去向。像這種事,雖然不可能永遠瞞著女朋友,但至少暫時他不願意透漏。為了免除後顧之憂,夢非最近本想為他弟弟投下高額的人身保險。那晚我在酒吧外面見到的穿深色西裝的中年人,就是保險公司的人,因為涉及的保險金額巨大,保險公司想調查一下被投保的對象,後來因為了解到夢非的弟弟有精神疾病,保險公司拒絕了這筆業務。」

「另一方面,因為弟弟的精神狀況,日後很難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我想,那種沉重的負疚感始終困擾著夢非,為什麼當初輟學的不是自己,而是弟弟呢?孿生兄弟之間的精神溝通敏感而且微妙,夢非看到弟弟,就像是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負疚感讓他煩躁不安,兄弟兩人經常因為瑣事發生爭吵……」

楚憶奇終於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他感嘆說:「這樣的結局誰都意料不到,誰也不願見到,失去弟弟的打擊對夢非可想而知,只希望過上一段時間,他能恢複常態……現在我也明白了,夢非為什麼會為《紅樓夢迷案》寫下那樣的題辭——『獻給Angel,關於你想了解的,它可以解釋一切』,可以設想,在寫出有關失玉之謎、甄賈寶玉這樣的情節時,他的心裡肯定有所觸動……」

「在『作者附記』里,夢非提到了愛倫·坡的《威廉·威爾遜》,小說里那無處不在的影子,其實就是敘事者心裡的負罪感,這與困擾著夢非的負疚感不也有些類似么?當然文學與現實總還是兩碼事,我們就不必再深究了。或許夢非想著在寫完小說以後,再對Angel說明事情的真相,但是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不幸。」

「說到《紅樓夢迷案》,依你看來,夢非所寫的究竟有多少能符合曹雪芹的原意?」杜彬認真地問。

楚憶奇笑了笑說:「不過是文字遊戲而已,何必那麼較真?別說夢非寫的是偵探小說,即便那些紅學家號稱依據《紅樓夢》前八十回暗示與脂評線索寫出的故事大綱,又有多少當真合乎曹雪芹原意呢?我倒有個主意,假如組織一場文學競賽,讓所有喜歡《紅樓夢》的人,都來依據前八十回和脂評寫《紅樓夢續》……一年一年過去,《紅樓夢續》的數量可以說是無窮無盡的,而基本情節的變化終歸是有限的,那麼,總會有一天,某位幸運者寫出了與曹雪芹的原來構想一致的《紅樓夢續》。」

「想法不錯,不過有個問題,誰來做裁判?除非曹雪芹的後三十回佚文奇蹟般出現,否則誰也不能確定哪位是最終的勝利者。」

楚憶奇思索著,彷彿這不是個玩笑,而是嚴肅的學術課題:「我記得蔡義江曾經論證說,曹雪芹晚年忙於生計,並非如我們想像的忙著繼續寫小說,修改《紅樓夢》書稿……依我猜測,他是否有意不寫完《紅樓夢》呢?他知道這是一部傑作,而如果不將它寫完,人們就會無休無止地猜測、評論、改寫、重寫……」

杜彬沒有答話,他正想像著二百多年前的那個除夕之夜,命運多舛的天才曹雪芹因為心痛愛子早殤而一病不起,然而彌留之際,他已預料到那部未完成的《紅樓夢》將被眾口交贊、流傳後世,這使他甚感欣慰……

有關這件事,似乎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房間里安靜下來。杜彬拿出手機,準備打個電話,楚憶奇望著窗外,尋思著自己的博士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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