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波詭雲譎妙玉遭劫 山重水複襲人遇困

話說賈璉、寶玉與忠順王府長史官以及捕快一干人等徑直來到櫳翠庵門前,只見山門猶自緊閉,側耳聽去,庵內靜悄悄的並無人聲。寶玉心裡納悶,妙玉乃清修之人,按理說此時早已晨起功課,怎會仍在酣睡呢?一名捕快不由分說,上前便重重擂響山門。賈璉心生不悅,想此人恁地粗魯,轉眼卻見長史官大剌剌地站在那裡,旁若無人,只好隱忍不言。

過了片刻,一個老道婆戰戰兢兢打開山門,見門前站了這麼多人,捕快氣勢洶洶,正有些不知所措,又看到賈璉和寶玉,忙雙手合十問安。亦不等老道婆開口,幾名捕快與長史官便把她推到一旁,衝進了櫳翠庵。賈璉、寶玉三言兩語向那道婆說明大致情形,忙問妙玉現在何處。

道婆遲疑說道:「妙玉師父昨夜在庵里東面的耳房安歇,還沒起身,我正要去叫她呢。」

眾人聽道婆如此說,都覺奇怪,長史官忙催著道婆,速速帶他們去那耳房尋找妙玉。

(作者按:櫳翠庵里的耳房,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

櫳翠庵里花木蔥蘢,香氣馥郁,可一行人誰亦無心欣賞,隨道婆來到東面耳房門口,房門兀自緊閉。一名捕快又重重擂響房門,房內卻無人應答。眾人眼瞅著道婆,那道婆不禁慌張起來,忙上前急敲房門,又喊了幾聲,房裡仍是悄無聲息。長史官沖著站在前面的兩名捕快使個眼色,那兩人點點頭,讓老道婆退到旁邊,退後幾步,發聲喊齊往那門上撞去,接連撞了幾次,木門終於禁受不住,門閂斷裂,房門終於打開了。

長史官推開兩名捕快,邁步進了耳房,看清房內的情形後,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耳房裡陳設甚是簡樸,只有一床,一桌,桌旁幾張雕漆椅子,床畔地上擺著兩個蒲團,靠牆立著一個大木櫃,形制古雅,四壁蕭然,並無字畫之類。最扎眼的乃是一名出家修行裝扮的女子躺在桌前不遠處,脖子被道打成活扣的繩索勒住,手腕亦被繩子緊緊縛住,長發散亂,嘴裡塞了團破布,雙目緊閉,亦不知是生是死。此時正有一束淡淡的陽光透過壁上的窗子照在那女子臉上,更顯得她面如白紙,讓人毛骨悚然。

(作者按:妙玉為帶髮修行的尼姑,或說為帶髮修行的居士,參見《紅樓夢》第十八回:「又有林之孝來回:『……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亦是讀書仕宦之家……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另一說妙玉為道姑。研究者指出,《紅樓夢》中的有關描寫存在著佛道不分的現象。)

長史官指著女尼問隨後進來的賈璉、寶玉:「此人即是妙玉么?」

賈璉、寶玉皆驚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頻頻點頭。這時一名捕快已快步走到妙玉身側,除去她頸上的繩索,伸手試試她的呼吸,抬頭向長史官道:「大人,此人氣息微弱,但性命無礙。」

長史官鬆了口氣,忙道:「不可大意,快快救醒她。」

只因許多事情還要著落在妙玉身上查問,若她身亡,只怕忠順王爺那兒難以交差。幾名捕快忙把妙玉抬到張椅子上,又是拍打,又是呼叫。那老道婆起初見妙玉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嚇得幾乎當場癱倒,這時哭天搶地衝上前來抱住妙玉。眾人忙把她拉開,命她趕快沏杯熱茶來,待道婆沏好茶,服侍著妙玉喝下,這才好了些,慢慢醒轉。

妙玉睜開眼來,見四周圍著些生人,未免有些迷惑,待看到寶玉站在旁邊,滿臉關切的神色,突然間身體一陣顫抖,手指寶玉叫道:「你……你……」

眾人見她似有話堵在喉嚨,一時說不出來,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寶玉不解,正待上前詢問,卻見妙玉頭一側,又暈厥過去。

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把妙玉救醒,這次妙玉平靜了許多,只是低頭撫摸著手腕上的傷痕,賈璉、寶玉忙問她昨夜究竟發生何事,是否有盜匪闖入,妙玉仍然沉默不語。

長史官冷笑一聲,說道:「這位姑娘,你的家事,官府已然盡知,為今之計,當及早將藏匿的珍奇寶物獻出,念你已入佛門,或可稍加寬待,不然,難免身陷大牢。」

妙玉搖搖頭,仍不言語。長史官揮揮手,幾名捕快會意,分頭在櫳翠庵里挨屋仔細搜索起來。櫳翠庵雖然不大,一時間卻亦查不清楚,長史官等得心焦,又厲聲喝問妙玉。急得一旁的寶玉直給她使眼色,心道即便敷衍一下亦好,莫要吃了眼前虧。

妙玉並不看寶玉,低聲道:「大人勿怪,適才並非有意失禮,不答問話,只是剛剛死裡逃生,心神未寧。大人說什麼珍奇寶物,貧尼不過是個出家人,哪有那些東西?只有些尋常茶具之類,平日里一向放在那邊大木柜子里。昨夜我正在這裡打坐清修,突然遭人襲擊,從背後被勒住脖子……其餘便一概不知了。」

(作者按:《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提到妙玉所有的「成窯五彩小蓋鍾」,成窯是指明代成化年間的景德鎮官窯,出產的瓷器到了清代就已經非常名貴,由此可見,長史官說妙玉藏了不少「珍奇寶物」,並非誇張之語。)

長史官走到木櫃旁邊,打量一番,沉吟片刻,又走到門邊,揀起掉落在地的門閂,細細察看,忽然說道:「若你所說屬實,這門閂又是怎麼回事?設若那人勒昏你之後,卷了柜子里的珍奇器皿一走了之,他出門之後,如何能把這門閂閂上?」

妙玉抬頭看看門閂,緩緩道:「這個貧尼實在不知,剛才我便說了,被繩索勒住以後就失去了知覺,自然更不知那歹人如何逃脫。」

長史官哼了一聲,道:「這門閂牢固得很,適才撞了好一會兒才撞開。無論如何,那人絕對無法從門外閂上門閂,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這樣推斷——其實是你監守自盜,或許之前聽到風聲,把那些寶物已經偷偷運走,如今假戲真作,演了這麼一出!」

妙玉聽了,似亦不屑辯白,只淡淡道:「大人定要厚誣於我,貧尼亦無話可說,聽憑大人發落便是。」

旁邊寶玉卻忍不住道:「大人,有關此事,恐還須再作計較。大人請想,妙玉師父雙手被縛,脖子亦被繩索勒住,傷痕明顯,這些依靠自己如何假造得出來?況且她更沒必要事先閂上房門,正如大人所說,那豈非自相矛盾,授人以柄——她應該讓房門洞開,說盜匪逃走了才是。」

寶玉話音未落,賈璉早沖他搖首示意,惟恐他又犯了牛性,與長史官爭執起來。

長史官見寶玉出頭為妙玉說項,很為不滿,然而細思寶玉所言,實甚有道理,一個雙手被縛之人決不可能將自己勒得昏倒在地——妙玉的昏厥顯然不是假裝出來的。然則這一切是如何在封閉的耳房內發生的,實在詭秘難解。長史官不由又看了看牆壁上的格子窗,那是耳房內唯一的窗戶,但顯然任何人都難以從那麼小的窗子鑽到外面去。

這時幾名捕快從外面進來,報說櫳翠庵東、西禪堂以及其他大小房舍,已經搜索一遍,並未找到妙玉所藏的珍奇器具,現只剩下這間耳房尚未仔細搜檢。一名捕快又把長史官單獨請到屋外,避開賈璉、寶玉等人,向他稟報詢問庵里道婆、女尼所得之結果。

不消片刻,長史官從門外進來,臉上神色頗為自得,先命捕快細細搜檢耳房,再向妙玉道:「早知你所言不盡不實,果然不錯,適才據那道婆說,昨夜有人深夜來訪,是你親自開的山門,後來又將他送走,庵里誰亦沒有見到他的真面目。這人究竟是誰,如此掩人耳目,與今日之事究竟有何牽連?」

妙玉依然泰然自若,說道:「那是貧尼相識已久的一位友人,倒履相迎,理所應當,來庵里不過是談佛論道,隨意閑談,過了半個時辰,我便將他送走了,與盜匪來襲之事自然無涉。」

長史官冷笑道:「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你言語間遮遮掩掩,明明其中有鬼……若現在不說,便要在官府公堂之上交代了。」

妙玉索性閉上眼睛,如同入定一般,再亦不說話了。長史官見狀怒氣更盛,正待要發作,寶玉亦著急,又欲開口說項,卻見一名捕快匆匆過來向長史官稟道:「大人,卑職在那邊木櫃中發現一道暗格,不知藏著些什麼物事。」

長史官聽說,忙趕過去看,原來那木櫃底層還有機關,微微露出一個環扣。長史官不由分說,上前拉開環扣,便顯出層淺淺的暗格。暗格里別無它物,只有一塊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未等他拿起那塊玉仔細觀瞧,寶玉、賈璉都已大驚失色,原來那竟是寶玉一向隨身佩帶、昨夜卻不翼而飛的通靈玉!

事出突然,賈璉雖一向沉穩,然事先並不知通靈玉丟失之事,此時亦難免失態,扭頭對寶玉道:「兄弟,這……這不是你的玉么,怎地會在此處?」

妙玉在櫳翠庵封閉的耳房內遇襲,所藏的珍奇器具全部被盜,而寶玉離奇丟失的通靈玉卻出現在耳房的木櫃中,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賈府不得安寧。忠順王府的長史官與官府的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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