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怡紅院忽失通靈玉 忠順府問罪櫳翠庵

(作者按:此回故事上接脂本《紅樓夢》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姽嫿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根據紅學家周汝昌的觀點,曹雪芹留存的原稿至第七十八回為止,今本所見第七十九回和第八十回系後人補作。)

且說抄檢大觀園之後,晴雯不幸病死,寶玉終日鬱悶不樂,不思飲食。襲人等未免擔心,只好溫言勸慰,細心服侍。過了一月有餘,寶玉才慢慢恢複,飲食起居,漸如往常。王夫人聽說寶玉的狀況,亦有些後悔,當日是否過苛了,後來見寶玉已經恢複,這才放下心來。王夫人原本有意讓寶玉儘快搬出大觀園,以免後患,現在見寶玉這樣狀況,亦只好日後再議了。

賈府安定了一段日子,更無他話,誰知轉過年來,如晴天霹靂般傳來一個噩耗,元妃娘娘歸天了。消息傳來,賈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據宮中太監前來報信說,元妃娘娘佳節之前感染風寒,太醫看視說系小恙,不必擔憂,然節後病勢突轉沉重,遂成不治,聖上將下旨撫恤,著令賈政等人預備接旨云云。話雖如此,然賈府之人仍人心惶惶,皆有大禍臨頭之感。

(作者按:賈元春究竟因何而死?按高鄂續書的寫法,賈元春之死並無內幕,「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病」,最後病重而死。紅學家們一般認為,高鄂續書所寫並不符合曹雪芹原來的設想,賈元春實際上是在宮廷鬥爭當中死於非命的。對此《紅樓夢》的前八十回有著種種暗示,比如《紅樓夢》的第十八回,元春回賈府探親時,點了四齣戲,第二出是《乞巧》,脂批上說,《長生殿》伏元妃之死。《乞巧》寫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楊貴妃後來因兵變在馬嵬坡被縊死,可見賈元春並非尋常病死,而是另有玄機。總之,元春死後,賈府在外面臨的形勢非常不利,而內部的爭鬥越發激烈。賈府的局面正如探春所云,這樣大族人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再說薛蟠,這一日閑來無事,在街上遊逛,忽然興起要去射鵠子賭錢玩,幾個小廝前呼後擁地來到北門外的一個鵠子棚。那棚主見了,自不敢怠慢,忙含笑招呼,端茶倒水,不必細說。

薛蟠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幾口熱茶,棚主在旁陪笑道:「薛大爺今天想射鵠子,還是射月子?」

薛蟠擺手道:「今兒個心情好,先不論輸贏,都來試試手。」

棚主點頭答應,忙去安排妥當。薛蟠拿過弓箭,先拉拉弓弦試試勁力。原來這射鵠子的弓皆非硬弓,專為遊藝而設,像薛蟠這等紈絝子弟亦盡拉得開。薛蟠便邁步蹲身,對著遠處的鵠子射了幾箭,居然有一箭正中鵠子的羊眼。一箭中的,對薛蟠而言實屬罕見。棚主和眾小廝知趣,在旁大聲喝彩。

薛蟠洋洋得意,接下來便要射月子。原來這射月子,即所謂「畫布為正」,在前方用布畫一個標誌,作為靶子,比射鵠子要難些。薛蟠抬頭看那靶子,似是用布裁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模樣。他初時並不在意,拉開弓略略瞄了一下,待要放箭時,忽然一陣頭昏目眩。那箭登時失了準頭,離靶子差了老遠,卻差點射中看箭垛的人,直嚇得那人渾身哆嗦。棚主與小廝們面面相覷,不知其中原因,亦不敢問。

薛蟠怒氣沖沖地道:「那靶子上寫的是些什麼字,直晃人眼神。莫非是誰人的姓名,棚主竟是放蠱的妖人不成?」

棚主大驚失色,忙跪地求饒,賭咒發誓說決無此事。一名小廝忙衝上前去,取下那布做的靶子仔細查看,原來那靶子上只是用筆塗了幾個墨點,並無文字。小廝忙拿與薛蟠看了,薛蟠這才作罷。卻亦沒了興緻,把弓箭扔在一旁,正要離開,卻見張德輝的長子急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一見薛蟠便道:「大爺,榮府那邊出事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榮府內又出何事呢?且容細細道來。上文說過,元妃故去後,榮寧二府上下人心惶惶,不過各人表面上都還言笑自若,看不出什麼。誰料想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賈母聽聞元春的噩耗以後,因過於悲傷,身體便覺不適,當時本以為並無大礙,過了一月有餘,病勢漸轉沉重。賈政等人心急如焚,追問王太醫,王太醫雖不願明說,然言語之間透漏出來,老太太畢竟年過八旬,恐難以痊癒了。這樣一來,賈政等無心再理家事,賈府中諸人,皆在考慮老太太去後如何自處,有人心中暗喜,背地裡加緊謀劃……單說榮府里,任意妄為、作姦犯科者竟然屢屢出現,王夫人、熙鳳等人亦管束不住。

卻說黛玉因近日府中紛亂,賈母病重,一直憂心忡忡。她本素性敏感之人,見賈府漸臨風雨欲來之勢,思來想去,徹夜難眠,幸虧紫鵑在旁不停寬解,略略感覺好些。這日一早起來,梳洗罷了,信步出了瀟湘館,來到沁芳亭上,看了會橋下的流水,雖然立春已過,冷風吹來,仍覺寒氣逼人。黛玉想這時候寶玉應該已經起來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去看望賈母,於是下了沁芳亭橋,往怡紅院而去。

穿過竹籬花帳編就的月洞門,前面就是粉牆環護,綠柳圍繞的怡紅院了。黛玉進了門,見一個老嬤嬤正帶著兩個小丫鬟在院中洒掃。黛玉看著院中的芭蕉與海棠,想昔日怡紅院何等熱鬧,丫鬟婆子一大堆,如今因賈母之病,許多人都到那邊服侍,這裡亦冷落了許多。

黛玉正想著,卻見襲人已迎上來笑道:「姑娘來啦,我們那位爺還沒起來呢。」

黛玉道:「是不是昨晚又侍奉老太太到很晚?」

襲人嘆道:「是啊,雖然幫不上忙,但就是不放心,若不是太睏乏了,今早他大概亦早醒了又過去了。」

兩人在院里說著話,就見媚人從房前游廊上轉出來,見了黛玉忙含笑招呼。

襲人對媚人道:「我看二爺亦該起來了,咱們一起進去吧。」

兩人把黛玉讓進正房堂屋,又穿過格子架上的大穿衣鏡來到裡間。

(作者按:丫鬟媚人,參見脂本《紅樓夢》第五回:「於是眾奶母伏侍寶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襲人、【甲戌側批:一個再見。】媚人、【甲戌側批:二新出。】晴雯、【甲戌側批:三新出,名妙而文。】麝月【甲戌側批: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則知歷來小說難與並肩。】四個丫鬟為伴。」由此可見,媚人本系寶玉身邊的大丫頭。但在曹雪芹原著中,她只出現了這一次,第五回以後便不見蹤影。可以推測,她曾因故離開賈府,待晴雯死後,又回到怡紅院服侍寶玉,其中曲折,前八十回原著並未交代。)

黛玉自去窗邊炕上坐下,襲人和媚人進了碧紗櫥,見寶玉仍在床上睡得甚熟。襲人笑道:「今天怎麼睡得這麼好啊?真有些不捨得叫了呢。」

媚人道:「你還是把他叫起來吧,不然起來又埋怨人,昨天臨睡前還說今兒一早再去看老太太。」

襲人叫了幾聲,寶玉卻還沒醒,她有些奇怪,又推了推寶玉的胳膊,寶玉這才打著呵欠醒了過來,嘴裡念叨著:「今天怎麼這麼乏呢?眼都睜不開。」

襲人、媚人忙服侍著寶玉起身,又讓小丫鬟送進了洗臉水。襲人見寶玉大致已穿戴整齊,便伸手向寶玉睡的那張填漆床的枕頭底下,想拿出通靈寶玉給他戴上。然而手剛伸到褥下,卻吃驚非小,那塊玉已不見蹤影,襲人急道:「通靈玉……怎麼不在這裡了呢?」

(作者按:據脂評,後三十回佚稿有通靈玉丟失的重要內容。參見脂本《紅樓夢》第八回:「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甲戌側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為「誤竊」一回伏線。……】」)

媚人聽她如此說,連忙過來察看,兩人把被褥打開,床上床下翻了個遍,還是不見通靈寶玉的影子。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媚人對寶玉道:「小祖宗,可別開這種玩笑,你見到玉沒有啊?」

寶玉滿臉迷茫,擺手道:「沒有啊,不是昨晚上就收起來了么?」

這樣一來,即便襲人平時那麼沉穩的人,此時亦有些亂了方寸,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昨晚我明明親手塞到褥子底下了,就在枕頭旁邊……」

媚人跺跺腳,便拉著襲人,在碧紗櫥內仔細搜檢起來,想那碧紗櫥本就沒有多大地方,不過一刻,便搜了個遍,玉仍是不見蹤影。

黛玉在外面,只聽得裡面幾人一陣忙亂,不知在找些什麼,心裡納悶。這時寶玉見襲人媚人花容失色,勸慰道:「別慌,再找找看,興許我隨手塞哪裡去了……不過一塊玉罷了,著什麼急?這會兒又不緊著用。」

媚人道:「你說得輕巧,誰不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若真丟了,老太太那裡怎麼交代?」

襲人勉強穩住心神,對媚人道:「這事情確實蹊蹺,不過再怎麼說玉亦出不了這屋子吧,先服侍二爺梳洗,等會再仔細尋找。」

寶玉出了碧紗櫥到了外面,黛玉問起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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